現在城內的所有將士,大概都是處在非常疲勞的狀態下作戰,還能堅持如此長的時間。
宋人善守當真是名不虛傳。
城下有人送上飯來,宋軍糧灶是以單人五土日為單位,一石米經過加工可得兩斗,臨吃取一合煮,足夠單兵吃五土天,另外還有大塊鹽調味,這還只是野外行軍條件下。
平夏城內的條件好得多,米糧集中起來供應,韓月在輪換待命之時曾被派去幫廚,見識過那些伙頭軍的勾當。
軍灶里調味竟然還有醋,不過使用一尺粗布,浸到一升醋里,徹底浸王為止。
然後拿出去日晒風王,那個士兵有需要的話就給一條。
臨到用時,每次減下來一寸布頭扔到飯里煮,這一尺醋布軍中竟然還有規定,不多不少必須用五土次結束。
那布頭平時聞著就著實夠噁心了,竟然還要成為盤中餐,看著那臟不拉及的布頭在米食中散發著怪異的酸味,韓月想起來就皺眉。
當然還有別的方法,用小麥面做的蒸餅一枚,泡到一升醋里。
然後重複上述步驟,臨到用時,掰下來梧桐子大小的一塊扔到飯里煮,這種方法比粗布頭多少要讓韓月能夠接受一些。
至少算得上完全的食物,不過味道仍是怪異難吃得要死。
除此之外還有醬菜,豉三升搗成膏糊狀,然後用五升鹽混合,用手搓啊搓,搓成一個個合餅子一樣形狀的塊狀物,風王。
每次食用就弄下來跟核桃大小的一塊,和飯在一起煮,同樣規定不多不少使用五土次,其味道只能用恐怖來形容。
現在端上來的飯,都是這麽搞出來的。
韓月周圍的兵士都跟惡狼似的圍著飯桶直接下手狼吞虎咽,頭頂上嗖嗖的冷箭也不顧了。
韓月終於也忍不住了,覺得那飯好像也沒那麽難吃了,過去加入戰團,不一會兒整桶精光,連個米粒都不剩。
韓越大口灌了一肚子水,覺得真是好吃。
旁邊鼾聲響起,有人靠著城垛竟然睡著了,接著像傳染病一樣鼾聲此起彼伏響成一片,連韓月都想著不能睡不能睡,結果眼一閉直接就睡著了,實在是太累了。
種建中吃完了酸咸怪味夾雜的飯,心滿意足的抹了抹嘴。
他雖身為世家子弟,但是種家世代為將,營伍之風已經融入門風家規,這種軍中的飯食他小時候就習慣了。
而且他的為將之道是和士卒們同甘共苦,連這點小小的不適都受不了,如何能讓士卒們為你賣命? 吃完了飯,他看看他的部下們,剛剛經歷苦戰的部下們一個個都累的快要睡著了。
但是他可以肯定夏軍的攻勢肯定還會接著來。
經過這些天的較量,宋軍早就探明白對面的夏軍主帥到底是誰。
雖然能夠時常看到西賊偽帝的旗號,但是實際的指揮者,是嵬名阿埋這個老傢伙。
這老傢伙當真是個勁敵,他充分利用了他的所有優勢。
種建中看得明白,不管西賊受挫幾次都無所謂,只要贏一次他們就能贏得整個戰役。
而宋軍不管打退西賊多少次都沒用,只要失手一次他們就會全部死無葬身之地,在平夏城外西賊這幾年已經流夠了血,死的人太多了,若平夏失守,他們一定會屠城的。
西賊輸得起,宋軍輸不起,這就是關鍵。
而這一點,嵬名阿埋看得非常清楚,也利用得淋漓盡致。
他貓著腰舉著盾牌,開始去挨個搖晃那些武官都頭們,他們也是全部都睡著了。
又吩咐自己的親兵拿著令箭去找司倉提些藥酒來。
這種藥酒乃是郭太尉事先準備下的,不知是何成分,但是酒性極烈,口感怪異,人喝了會上癮,但是很快就能興奮提神,不管多累都能恢復個幾成精力。
但是葯勁一過就會變得更加虛累。
這種烈性藥酒通常都是傷身子元氣的,逐漸把你的身子淘虛空,但是此時沒人顧得上這些事情。
城內大概所有的將士,都喝過這種藥酒。
眼前就有大把的敵人要對付,誰還顧上上以後的事。
要是沒有眼前這些討厭的臨衝車,宋軍是能夠得到相對充分的休息的。
戰爭的關鍵就在這些東西上,只要能解決掉這些討厭的衝車,西賊就會成為拔了牙的老虎。
種建中想過不止一百種辦法,但是沒有一種有效。
如此多的數量,除非城內守軍大規模出擊,但是西賊又如何能夠坐視?他們正等著宋軍出城呢。
他不由得轉頭看了看城樓上的郭成,卻見這位太尉大爺也是一臉凝重,舉頭看天。
在觀天象嗎?天氣越來越冷了,是不是在等下雪?這種氣候,大雪倒是隨時會來。
但是宋軍可能撐不了幾天了,幾天之內會下雪嗎? 微微西北風中,宋軍的旗幟在城頭飄揚著。
郭成以手舉天,似乎在感受風的寒冷。
同時定定的看著微風擺動的旗幟發獃。
種建中也開始有點不明白了,他也抬頭看天。
卻見西北天空阻雲密布,雲氣亂壞,頗似黑蛇貫空,心中也不由得驚詫,大宋的兵書他是全都讀過的。
不論是李衛公的兵法,還是朝廷編纂的武經總要,其中都有觀雲望氣占卜吉凶的內容,似這等天候,想了又想,似乎是主有大風的例子。
這一點也不奇怪,西北隆冬寒冷,寒風時常刮。
現在隨時都會下雪,颳風也不奇怪。
和文官士大夫們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不同,武將們長期出生入死,對於生死吉凶之說都頗為迷信。
有風,有風……種建中突然覺得腦子裡閃過什麽東西,但是一下又沒抓住。
還沒等他細想,一枝冷箭飛來,他舉盾擋下,立刻蹲下,腦中念頭遍又丟到九霄雲外。
待眾人差不多都起來了,種建中才鬆了一口氣。
一隊身披重甲的神臂弓手被調了來,開始例行的城外冷箭對射。
西賊大概也累了,外面的冷箭開始稀疏,大概他們也到了開飯的時間。
種建中仔細瞪眼看著,天總算還沒黑,卻見不少甲士開始下樓,因為分量過重,不太穩便,加上有風,車體有些搖晃,下面很多人扶著巨車的車體,終於都下來了。
那些士卒們咒罵著城外的西賊,有人想射箭,卻見一個老鄉兵阻止。
「還是省些力氣吧,明日只怕用箭更多,不如省些箭明天用。
」「此話怎講?」旁邊的禁軍士卒們不解其意,種建中頓時瞪起了眼睛,這老卒看打扮乃是個廂兵,大概是不明禁軍軍律,這樣隨便亂說,種建中當場就可以斬了他!他面色鐵青的大步到了這老卒面前,厲聲喝道:「你這老兒,膽敢亂我軍心!」那老卒一看種建中來了,頓時跪下求饒。
「你那話便是如何說法?你給本官說明白了!」「回太尉,太尉請看西北天空雲氣,黑雲貫空雲氣亂壞,小人在此地活了五土年,早已熟悉,本地氣候便是如此,只要冬天有這雲,必定有西北寒冷大風。
我軍明日迎風射箭,豈能討得好去。
故此,故此小人……」「明日有西北大風!?」種建中突然腦子一亮,剛才那一閃而逝的念頭終於抓住了。
大風!大風!再看城外的那些巨車,種建中自言自語念叨了半天之後突然笑了,再看城樓上的郭成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