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弼知道父親崇尚力量,卻也希望他能夠在思想上真正認可他一次——但他能夠找誰舉例呢?在種群至上的魔族裡,誰不是按部就班地走上屬於自己的人生道路呢?實在不願拿魔王同他作比,畢竟相對於黑蛇,自己所受的苦難和絕望實在是少之又少、自己的生活實在是過於幸福,以至於他每每面對縛殺,心中都是一片不忍——至於他在黑蛇身上找到了何種共鳴,又是如何感到不忍,他不能明說,可當縛殺潛意識裡開始反抗蛇母時,他竟有那麼一絲的驚喜,就好像從好友身上看見了真正的知音。
不過歸根結底,黑蛇終究還是盤踞在王座上的黑蛇,他雖然一而再再而叄地違背蛇母,卻還是始終在魔王的道路上漸行漸遠。
“夜弼——!”最先開口的竟是往常倔得和驢不二的父親,白鶴猛然抬起頭對上少年熾烈的目光,手中火焰彷彿受到同類的吸引而更是興奮,“你可知對著干這麼多年來,老子究竟煩你哪一點?”
無非是他不聽父命擅自學醫,也不願習武練就一身腱子肉罷了…老生常談的東西在狼族裡他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荒原上一步步發展過來的種群,崇尚力量他能理解,只是總要與時俱進,包容差異,父親老了,不僅是牙齒弱了,連同他的思想也隨之停留在了那個茹毛飲血的時代,白鶴不屑的也恰恰是這種並不文明的殺戮方式,他行醫問道這麼多年,哪怕沒有武藝傍身也可以解決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不是什麼都需要拳頭來說話的。
夜弼也是這樣回答他的。縛殺常說他和夜戮之間缺乏一些有效的溝通,可一旦面對就會劍拔弩張算什麼有效,還不如問問那威風的大將軍憑什麼每次都要逼他走自己的老路,他累了,也倦了,跟父親鬥爭的這麼多年,如果今天不能打個痛快,也沒辦法收場吧。
灰狼再次舉刀。
可他的眼神卻不是這樣說的,第一次,夜弼在其中看到了不同於兇狠冷漠倔強或是任何應該出現在大將軍身上的情緒。
…他為什麼要想:應該?
“夜弼。”夜戮的嗓音低沉沙啞,“你從來都不明白為什麼魔族得以存活至今。”
話音剛落,比此前更加駭人的火焰從刀尖湧出,形成了一大團火球,卻只將夜弼團團包裹,就在火焰閉合的一瞬間,夜弼沉著冷靜的聲音從火焰的縫隙中隱隱滲出:“王后,叫他們繼續攻城——”
顧臨淵為了操縱河水始終緊閉雙眼,依靠關閉部分感官來儘可能擴大自己的其他感知範圍,從而順利流暢地馭動河水,但這也導致她無力分心來管身前的夜弼——他和父親夜戮的矛盾直至他在原文中死去都沒有化解,而聽聞兒子死訊的夜戮舊傷複發,也引出了將軍夫人早已在遊歷途中死於白清延劍下的訊息,一代將軍的瘋魔,揭開了整個魔族走向衰敗的序幕。
她隱隱約約聽到他們提及了唁瀧,卻不敢多言自己了解的原文內容,現在這個戰況來看,說出這個真相對哪一方都沒有好處,甚至很可能會激化人魔矛盾,導致縛殺的計劃落空。
但好歹大部分人都成功渡河,接下來就是靠他們自己來攻下護城河后的城樓了,這樣想著,她微微睜開眼,調動一部分河水準備往裹著夜弼的火球上撲去——
鐺!
獠牙眼疾手快地攔下了灰狼的刀鋒,他的速度快得難以捕捉,就好像莽原上追逐獵物的天然獵手,那雙血紅色的眼瞳直勾勾地盯著她,“人族的小姑娘…”夜戮勾了勾唇角,“這是我和犬子的家事,你就別摻和了吧?”
嘴上雖然用著請求的語氣,可顧臨淵卻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威壓如利劍當頭劈下,她渾身一顫,連同東西兩側的河水都隨之發生了不小的震蕩。“王后…!”獠牙連忙收起匕首扶住身體顫抖的少女,後者垂著頭,被人扼住後頸的窒息感始終包裹著她,連眼睫都難以抬起半分——這就是夜戮將軍的實力嗎?
而下方的人似乎發現了這個破綻,連忙再次組織遠程攻擊的士兵展開一波攻勢,箭雨夾雜著法術從夜戮身後飛來,有些砸在前方那個紋絲不動的火球上瞬間融化,而更多則是360°無死角地瞄準了顧臨淵射來,獠牙環顧四周,以最快的速度判斷形勢,隨後雙手結咒,一個淺褐色的土靈根屏障已經隱隱成型。
“別——”
顧臨淵猛地攥緊他的腕口,雖然呼吸依然粗重,卻也恢復了應有的節奏。這不過是攻下一個外城區都算不上的地方,不該暴露獠牙的能力,他只能是底牌、必須是底牌——
靈動的雙手在空中飛快動作著,她強忍著夜戮對自己的壓迫和維持河水的負擔,勉勉強強捏出了一個像樣的水靈根結界,獠牙那張看不清五官的臉已經在眼前變得模糊、出現重影,她這才感受到這段僵持的時間內自己消耗了多少力量,也許再撐不了多久,她就要完全失去意識了……真可惜,她本來就打算讓夜弼給她搞點提神醒腦的東西多支撐一會兒的。
“他們…渡過去了嗎……”她咬牙切齒地問。
獠牙艱難地“嗯”了一聲。
像是完成了什麼莫大的任務般,她露出了釋然的笑容,意識在一瞬間渙散成了齏粉,可彷彿有一陣輕盈的風,就這樣溫柔地接住了她的身體,沒有下墜的感覺,也沒有力竭的痛苦……冰冷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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