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昏暗的方室內,一片死寂,只有一個蛹狀的巨型黑球盤踞在中央,其外布滿了血紅色的眼睛,有些已經死去了,而有些眼白部分充斥著血絲,顯然已是強弩之末。
半晌,一隻手從黑繭內破出,然後便是人的半個身子,壁障上的裂隙越擴越大,最終被他完全撕裂成兩半,那些魔族死靈的眼睛在黑繭破裂的一瞬間便翻了白,而黑繭本體則像是被人扎了洞的氣球般慢慢泄下去,待整隻繭死氣沉沉地攤在地上時,其中的黑蛇滿身是血,用無問支撐著身體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
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還是死靈的血,他不顧身上那種粘膩的感覺繼續往前走著。這些死靈本來早該死在深淵裡、死在他的手下,可母親卻保留下了他們的性命,並且讓他們生存在這裡——難道這也在她的算計之中嗎?從最外面的毒箭,到如今的死靈,都是他兒時經歷過的內容,若是換成綺妙等人,斷不可能通過這些機關…他由是而感到片刻慶幸,可慶幸之餘也在後怕:母親料想並設置這些的用意在何處呢?
時間不容他多想,因為下一道機關近在咫尺,而如今已接近兩個時辰,他不能再繼續耽誤了。
推開大門的一瞬間,他抬眸,眼前光景如幼時記憶再現:曾經有一段時間,父親也是對他態度很好的,真情實感地把他當作親生兒子對待,而母親則盡心儘力地帶著綠眼睛的兄長,暖洋洋的春日下,父親帶他舞劍,母親和兄長靠在一起閱讀古籍,哪怕其中缺乏血緣的羈絆,他依然會覺得這是令人難忘的回憶。可後來他清楚了,為什麼自己的兄長時而活潑時而安靜,為什麼母親只強迫他對著那個安靜的綠眸男孩叫兄長…他們根本就是兩個人,而母親只承認其中的一個。
——眼前的布景,讓整個地下機關群不像一道道機關組成的死局,更像是他的一個夢,夢裡一切都美滿如初,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向前一步、踏入陽光下,頭頂的天空是精湛的擬物法術,腳下的草地是依託魔氣生長的魔物,清風偶爾拂過他的鬢邊,吹起深灰色的長發,那是隱藏在某處的機關吧。
好溫暖的風…就像是某個隨性的午後,微醺的、晴朗的,輕輕拂面的風啊…連同身上的傷痛都消散了,血腥味不再充斥著鼻腔。他繼續向前,可以看見人和魔並肩走在一起,混血不再備受歧視,每一個生命的個體都在陽光下幸福地生活著、生活著…
他仰頭闔眼,感受著難得的靜謐,靜謐得如此不真實,讓他懷疑自己是否踏入了曾經午夜夢回的黃粱之上,又或是回到了將死的走馬燈時,無數前塵紛擾從身前走過,他不過頷首,目送它們遠去。
少頃,他睜開眼,蛇母窈窕的身姿佇立在前方,微笑著、彷彿在等待他走向她。
“母親……”
他怔然,腳已不受控制地向前邁去,蛇母也伸出手,那雙蓮灰色的眼中滿是慈愛與憐憫。直到真正握住那隻溫熱的手,縛鎩才猛然對上她的視線,瞳孔顫抖著,滿是不可置信。
“我可憐的孩子啊…你辛苦了。”蛇母的手在他的額上一掃,全身的傷口都在瞬間癒合,她再次將他上下打量一番,確認沒有其他傷痛后,這才緩緩鬆開手,臉上的笑容依舊和煦如風,“我一直在這裡等著你。”
“為什麼…”縛鎩只覺得如鯁在喉,曾經的母親不曾用這種眼神看過他,他感到陌生,可陌生中那種強烈的渴求又是怎麼回事呢……?
蛇母背過身去,目光投向遠方,“滅世之力,你還記得嗎?”
怎麼會不記得?這個讓他被羞辱被仇恨幾番踏入鬼門關的、虛無縹緲的力量,他哪怕喝下忘川水也會記得。
“是我對不住你…”蛇母沉沉嘆下一口氣,“其實,你身懷的並非滅世之力,而是救世之力。”
“——救世之力,非神非魔,唯有陰陽交互,二者歸一,方能掌握。”蛇母攤開掌心,法力化成一道太極八卦圖,“此陰陽非彼陰陽,而是人魔這兩道平衡天地的力量,是你,我的孩子。”
“襲是陰的具象化,而無問則是陽的載體,當你握住無問那一刻,便是陰陽交互之時,此刻你的身體里已然擁有了無上的救世之力,只有你可以拯救這世間。”
“拯救?”縛鎩苦笑,他自己的情況自己最清楚,他拿什麼拯救這世間?這幅殘破不堪千瘡百孔的身體嗎?
況且,按照所謂滅世之力的傳言來看,這世間最應該被消滅的就是他,難道要他自裁來拯救世人嗎?
不顧他的質疑,蛇母繼續道:“然而,如若將這一消息公之於眾,勢必會讓千華宗再叄警惕,令你的生命受到威脅,追鎩你、仇恨你的人遠比現在要多…我的孩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你。”
“你兄長一事,是我的疏漏。我本以為混血的心疾乃血脈的缺漏所致,沒想到是青鱗的計謀,為的就是圖謀我這兩片黑鱗,來賦予自己的兒子更純正的魔族血脈,此後我將他們帶在身邊,為的也是不讓他們誤入歧途…可不料青鱗死前早已傳信給千華宗,告知他們目的達成的消息,因而他們費盡心機把這兩個孩子奪去,也是想研究混血身上陰陽交互的秘密。”
“我是多麼害怕…多怕你也像他們一樣啊,當青鱗死後我便已經意識到不對勁了,可是那又有什麼辦法呢?我的力量再強大,面對千華宗也難以完全解決問題,所以我便說了那些話、對你如此不好,和你的父親一起掩蓋你的血脈,這樣他們便會減少對你的關注,你也不至於活得太艱難。”
她的話完全顛覆了縛鎩的認知,曾經他一度以為母親是在嫌惡他的血脈、又或是恨鐵不成鋼,可她居然在此刻告訴他,一切都是為了他好…?
他顫抖著、搖著頭,偏移開視線、向後退步,可手、手被蛇母一把握住,母親的溫度是正常的、溫暖的,與他格格不入……
“母親…”他顫聲道,“我想問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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