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披著白斗篷的青年消失在人群中,沒有人在乎他的來路和去處,他們的一雙眼緊鎖高台,期待著惶恐著下一秒將要發生的故事,年輕的道修無拘無束、無知無畏,他們不怕宗主的寶座換人,但會為了錯過可供飯後談笑的猛料而捶胸頓足;年老的道修踟躕猶豫,也許魔王復仇已成定局,於是他們慶幸自己不曾與蛇母有過交集,所有流血暴力都將與自己無關。
縛鎩掂了掂無問,像是在問候一位多年不見的老友——而事實也確實如此,無論是嫌惡他的血統而揮劍砍下,還是望子成龍般培養他的劍術,父親都是使用著這把神劍,從某種角度而言,它是望著他長大的、他的長輩了。
他直起身,重新面向與他一同飛上半空的白辛仁父子,而顧臨淵則是背靠著他對陣失去五感的蘇姣,心意相通帶來的是共鳴的心跳,撲通撲通在兩人的胸腔內跳動,他對此感到無比陌生,也因此而血液沸騰,他知道這一次,不止是為魔族、為母親而戰,還是為了自己、為了守護心愛之人,他不能後退、他決不後退。
“水已經鋪好了。”顧臨淵小聲道。
縛鎩頷首,腦海中又回蕩起開戰前她說的話:不透支自己來戰鬥原本並不在他的計劃中,因為他沒有自信能讓失憶的顧臨淵選擇他,而選擇他又將會面臨一條遍布荊棘的道路,他不願她踩得血肉模糊…可如今她選擇了他,而襲也認可了她,也許他真的可以放棄那個以命搏命的方案,如果可以的話……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光明正大地擁抱她。
“……不要受傷。”千言萬語的關心如同洶湧江水被一道堤壩攔截下去,他最終沒有多言。
話音落地,他右手舉起無問,左手食指與中指併攏,指肚緊貼劍身,將體內所剩無多的雷靈根之力盡數注入劍中——父親教授他的劍技,伴隨著他的離去被埋沒在塵封的記憶里,因為無處可用、無劍可依,無人知曉他原來也是會使劍的。一般的劍在他注入力量的一瞬間便會被雷電從內部崩得七零八落,而從那些道修手中收來的劍頂多支撐他揮出第一式,他心知肚明,必須是無問、只能是無問。
眾人皆談玄壹真君一招斷風斬雲瀟洒颯沓無人可出其右,或是劍鋒挽花美得紅顏失色,可誰又還記得當初懷月尊上握這把劍時從不弄風也不舞月;都說無問一出天地失色,那叫天公地母色變的又怎會是生於天地間的風!
“鞀雷——”
白辛仁臉色一沉,顧不得自己耄耋老人的形象,從側面一把扯住白清延的衣袍便將他朝縛鎩推去!
白清延大驚失色,卻又奈何自己正往縛鎩劍鋒上撞,只能勉強御風穩住身形,又以手臂堪堪擋下他的劍風。只見無問所划之處血流不止,而手臂下方的衣袖也被直接削去了大半。
縛鎩收住劍氣,將無問平在面前,掌面抵住劍身,只留一雙銳利的眼直逼面前兩人。
而另一面,蘇姣失了五感,只能靠自己微薄的力量來感知周圍的情況,那些狠辣招式也失了分寸,再加上她本是木靈根,在四面荒蕪的高台著實不佔優勢,而顧臨淵始終只退不進,遊刃有餘地消磨她的力氣,彷彿一點脾氣也沒有,任她一次次出劍也刮不到半分。
“祖安!”蘇姣氣喘吁吁,刺出去的那一劍又軟又弱,顧臨淵抬手兩指一併,便輕而易舉地拿捏住了她的劍鋒,蘇姣氣急,忍不住嬌喝一聲,“你當真要護著那作惡多端的魔王?!”
聽她這樣嬌嬌軟軟地叫祖安還挺好笑的,顧臨淵聳聳肩,本想欺負她沒有聽覺,但回頭想想罵架如果不能讓對方聽到來做出反應的話,好像也少了點意思,於是好心地通過千里傳音把話一字不動地傳給了她:“關你屁事,反正你敢動他,你和你自己今天必要死一個。”
“哈…”蘇姣輕蔑地扯了扯嘴角,“就憑你嗎?待我等斬下魔王首級,你還能鎩我嗎?”
顧臨淵瞥了眼手裡的劍鋒,一時不知道這女的到底是真傻還是激將,不過她的心情確實被她給影響了,她現在很不爽、非常不爽,“你真當自己是拯救世界的代善人了?”她冷冷笑著,手上突然使力,熊熊火焰沿著指尖洶湧而出,餓虎撲食般沿著劍身直逼蘇姣的雙手。蘇姣驚叫一聲,下意識鬆開握劍的手,不過那些來勢洶洶的火還是將她的手指燒得黑一塊紅一塊。
不僅是火,在燒過的位置上還騰起一陣陣白煙,可惜她看不見,這就沒什麼意義了。
“你!”她握緊自己被燒傷的手指,無意感到掌心裡一陣濕濡,頓時明白了一切,“你用水引火?你瘋了?”
“橫豎是我的力量,我想怎麼用就怎麼用,關你叼事。”顧臨淵邪魅一笑,她才不會告訴她,自從那次棠梨村失控后,她的火靈根已經慢慢穩定下來,在禁術之力的中和之下與水靈根算是握手言和的狀態,只要她想,水可以當油燒。
好啦,她開玩笑的。
“我們的正義女神,宇宙級白蓮花蘇姣女士,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她環臂打量著少女面對一堆陌生辭彙而面露難色的模樣,忍不住嗓音里都帶上了笑意,嘲笑的笑,“那天你演得一手好白蓮,故意把小魚送到人家虎口上等死,自己黃雀在後,還得了個好名聲,給白清延留了個不錯的印象…啊,你恐怕不記得了吧,你怎麼會記得一枚棋子的名字呢?”
蘇姣的身體僵住了。
白清延也是。
自縛鎩將劍平在面前,他的頭頂便形成了一道雲渦,鉛雲沉沉似漩渦,狂風怒號著隨其旋轉,彷彿要將眾生萬物都吸入其中,不多時,自天穹之巔迸發出一聲驚雷,數以萬計的細碎閃電聽從號令般在雲中穿梭聚集,只待神劍給予指示。
白辛仁防了他一手,這高台皆是難以引雷的材質所造,而他以肉身承接天雷必定是鎩敵一千自損八百,除非體內這毒還能支撐他再活一遭,否則斷不可能像伏湛當時那般金蟬脫殼。
可他們誰都沒有把顧臨淵算在其中。
白辛仁不能開口,必須用一隻手鉗住喉嚨,心下卻是瞭然的:他要使的招數是絕對是白翦親傳的鞀雷,若放在當年最盛時期,他也是萬萬不敢單手直接承下的,更不要說如今深受這詭譎之術的桎梏,他必須想辦法…
白清延不明白,他自幼在師父白辛仁的監督下苦練劍術數十年,那把無問是伴他長大的,他對它愛不釋手,拿到了什麼好東西都往那劍穗上掛,可他從未感受過無問與他的共鳴,那些漂亮的劍術、一招一式都是他自己研讀師父的書籍苦練出來的,為什麼就沒有縛鎩這樣的效果呢?
雙拳難敵劍刃,他深知如今的自己和縛鎩的實力已然天差地別,那些試圖阻止他的風都被雲渦不費吹灰之力地捲入進去,成為了它的一部分,他不敢動,只能靜靜仰望著風雲變幻的天幕,手指在掌心裡掐出了血。
縛鎩的魔角在電閃雷鳴中消散,尖耳和黑鱗也在狂風怒號間退去,此刻的他完完全全展現出人族的血脈,忽略一深一淺的雙眸,白辛仁透過那飄舞的深灰色長發,彷彿看見了多年不見的師兄。
他不甘…他不甘!!
“縛…鎩…!!!”他從嗓子眼裡擠出這兩個字,與此同時,那層老人的外殼彷彿昆蟲蛻皮般從他頭頂開始剝落,露出男人年輕漂亮的容顏,那雙通紅的眼睛已不似人態,唯獨蒼蒼銀髮象徵著他的年歲。
眾人駭然:沒想到一直以老人形象現身的千華宗宗主居然是這副年輕人的模樣!更有好事者開始絮絮碎語,好奇探究他永葆青春的秘密。
劍拔弩張的氣氛容不得白辛仁去管那些人,他心中自有權衡,若是實在要暴露不少秘密,他也能憑玉璽讓那些傢伙閉嘴。
縛鎩立劍,一股強勢的力量自無問的劍尖直衝雲霄,與此同時,一道道天雷自雲渦中央劈上劍刃,無問銀白色的劍身爆發出陣陣嗡鳴,面對執劍而上的白辛仁,他不緊不慢地鬆開手,任神劍浮於身前,目光冷冷清清,眸底卻不見男人的身影。
“喝啊——!!”
白辛仁舉劍,整個環境里的土元素被他凝集在劍尖,伴隨他劈砍的動作,用於行刑的高台爆發出野獸般的悶吼,然後隨之土崩瓦解。
“快開保護陣!快!”隱約有人大喊。
縛鎩無言闔眸,下方眾生的悲苦喜樂與他無關,他只是在等。
就在白辛仁的劍刃距離他的面門僅僅一寸時,說時遲那時快,無數道雷電受高台附近留下的水靈根之力所吸引,從無問引向四面八方,形成一個由雷元素構成的牢籠,風起雲湧、電閃雷鳴間,縛鎩右手執劍,以根本看不清的動作抬臂旋腕,迎上白辛仁的劍鋒!
吸收天雷力量的無問通體呈現出透亮的瑩藍色,劍身閃爍著電光,連同劍柄上的黃色寶石都呈現出耀眼的金光。沒有力量相撞迸發的法術波動,沒有眾人預料的強大破壞力,更沒有滾滾濃煙,白辛仁的面容猙獰可怖,握劍的手臂劇烈顫抖著,而縛鎩的五個指甲皆從指尖剝落,汨汨鮮血不斷從中流出。
……
自交代了自己的身份,蘇姣便完全亂了陣腳,顧臨淵不想讓她死,但她也是個記仇的人,無論是丞相府後花園一事,還是城郊森林裡的追逃,她都必須給這女的一點教訓。
終於抓住她一個大的破綻,顧臨淵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左手脫臼動不了,便用右手抓著她自己的手,抬起便是給了她一個大耳巴子,“這是給小魚打的,感謝你讓我遇到了老婆,”她冷笑,又讓她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這是替蒼燎打的,要是沒有你我也不會遇到伏湛,”她頓了頓,一想到當初縛鎩的頭就是被她無情砍下,頓時心生惱怒,正準備給她背上一腳踹回人群里,不料陰風自身側襲來,她連忙以右臂擋住來人的攻勢。
白清延。
“我草擬大壩。”顧臨淵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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