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前輩說,一段精彩的表演絕對不是準備出來的。”祝希嵐知道自己這張嘴一面對樊姿就不太會說話,一字一句都在小心斟酌,“我們拍戲的時候片場會有不同的狀況,所以就算之前準備得再好,到了攝像機打開的時候,還是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問題影響你設想好的場景。身為演員一定要學會適應這些狀況,就像我剛才扔過去的抱枕,你不應該接住它,因為它實際上是青銅的酒爵,你會在接住盛怒之下的人扔來的酒杯嗎?。”
樊姿認真聽著,點頭道:“你說得對,剛才那場戲我不應該接住它,也不應該齣戲。”
祝希嵐見她沒生氣,便放心地繼續說:“還有一點是,剛才那段戲里,我覺得你一直沒有把情緒投入到裡面。”
屋子裡安靜下來,兩個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演員在表演中情緒極為重要,祝希嵐這一句話,幾乎是否定了樊姿演員這個身份。
“你還記得我們之前對《凰城》的戲嗎?那時候你比現在經驗少,但入戲快,一旦找到那個情緒,很快就把自己全身都投入進去。但是現在,你懂得的技巧多了,知道什麼樣的表演更能表現齣劇本上的情感,卻忘了你不是要演出另一個人的行為和動作,而是要相信這個角色,深入她的內心,把她最真實的東西挖掘出來。你依賴的不應該是這個劇本……”祝希嵐指著茶几上的列印稿,“而是你和這個角色之間情感的關聯。”
樊姿與祝希嵐之間從未有過這樣嚴肅認真的對話,對方語氣有些重,樊姿卻覺得高興。
良師益友不過如此,她能有這樣一個真心教自己的朋友,是她三生有幸。
祝希嵐所說的問題是她從來沒有意識到的,良言入耳,頓如醍醐灌頂。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祝希嵐惴惴不安,怕自己把話說太重了,樊姿則是在深思這一番話,反思自己最近的表現。
祝希嵐說的沒錯,自打金導和蔣導這樣的大導演肯定了自己,她內心裡就有些飄飄然了。這種感覺她沒有注意過,只覺得自己是增加了自信,實際卻是在盲目自信。
從曾經經紀人的角度說,如果她手下藝人能被蔣秋生肯定,她一定會重點栽培這個藝人。所以換成她自己,她也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演技到家、樣貌也不錯,再加上最近開了工作室,幾種感覺疊加在一起,讓她有了一點接觸成功的錯覺。
以前演個炮灰還知道認認真真分析人物,現在演這麼重要的角色卻只知道傻看劇本了。嘴上說著自己演不好那場戲,但如果真把自己代入角色……
如果說,那個禍亂後宮、獨佔恩寵的人,是江念呢?
她那麼在乎的一個人走上錯路,她要怎麼做?
樊姿一下子就想通了,在這場戲里,自己不應該只表現妹妹入宮不久時對環境的惶恐、對姐姐的擔憂不安,更重要的,其實是那種想要姐姐懸崖勒馬,從而不顧一切的心情。
宴會上,妹妹對難得見到一面的姐姐沒有憂心,只有想拉回她的決心。
同樣的,姐姐對妹妹有的,也是想獨自一人抗下所有苦難的決心。
兩份決心強硬相撞,這才會引齣戲中的激烈爭吵,然而因為姐姐比妹妹性子里多了分狠厲,所以會在爭執中勝她一籌。
原本低頭沉思的樊姿驚喜地抬頭,拉住祝希嵐的胳膊說:“謝謝你,我明白了,我們再來一次!”
祝希嵐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臂,對方意識到什麼,嗖地收回了手。
她輕輕笑了下,隨即故意板起臉說起劇里的台詞:“本宮念著你我兒時的情分,求陛下容你這等身份的宮人坐在這個位子,你卻這般唐突,這些年的教化你莫不是都忘了?”
樊姿強忍笑意,從沙發上起來,右手覆在左手上,俯身作揖:“是妹妹錯了,還請姐姐責罰。”
祝希嵐冷冷地看著她,開口:“那便罰你做杯薑汁撞奶過來,若是吃得好了,我便再同你對戲。”
樊姿笑出聲,看著她緊繃的下頜線,伸手揉了揉她半長的頭髮:“那可不行,吃不好你也得陪我對。”
她說完匆匆收手去了廚房,祝希嵐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久久沒能回神。
她……揉自己的頭髮了?
祝希嵐抬手摸過發頂,手順著臉頰落下,發現臉上已經在發燙了。
而此時廚房裡的樊姿,正捂著自己的臉。
她到底在做什麼……
一邊下定決心和祝希嵐維持現在的關係,一邊又忍不住對她多一點親近?
糾結掙扎的心情攪在心頭,樊姿將牛奶倒進碗里,轉而去切姜,因為心神不寧,刀工又欠佳,差一點就切到了手。
她嚇了一跳,姜塊被甩出去,撞到了盛著牛奶的碗。
樊姿眼前出現早上在一片陽光中看見祝希嵐的瞬間,讓人既抗拒,又忍不住去接近。
剛才她故意用角色身份和自己開玩笑,一本正經的模樣實在太可愛,自己還沒回過神來,手已經覆在了她的發頂上。軟軟的頭髮在手中任由擺布,手感讓人幾乎捨不得放手。
如果她們不是娛樂圈的人就好了。
如果不是活在鎂光燈下的演員,她們之間的關係會不會更簡單一點?
樊姿嘆聲氣,拿過姜塊洗了洗,繼續切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