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運和嘴賤這點上,絮果覺得耿直的詹大人有些時候和蘇軾大大還挺像的。
兩派內鬥,甲這邊贏了的時候,詹大人強烈反對甲,說乙才是對的,甲方看不上他,就把他貶走了;後來乙方重新支棱起來,把包括詹大人在內的所有支持者重新召回京城,結果這個時候詹大人又跳出來說,他覺得甲當年也並不是全無道理,那乙肯定就讓他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了啊。
這樣反覆跳反的二五仔,如果不是絮果足夠了解詹大人的為人,知道他就是這麼一個是非對錯、恩怨分明的性格,大概也很難和他相處。
明明說的都是很中肯的老實話,卻是兩頭不討好。
類似的事情,在詹大人的一生中還發生過很多次。楊黨對他的評價就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偏偏他兩邊的好處都沒有拿過,也沒參與過什麼黨政,所以他既不會受牽連進去,卻也沒辦法高升。只能就這麼在官場上起起伏伏,蹉跎了大半輩子。
這些年回了京,詹大人也是血雨腥風的。只不過他再沒有被貶出去過,全賴連亭給他介紹去了一個好衙門——都察院,也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御史台。
詹大人和御史這個職業,那真是茶缸遇到了茶杯,完美搭配。整天彈劾這個,彈劾那個,快樂的就像瓜田裡上躥下跳的猹。偏偏他還是言之有物、不怕得罪任何人的那種上奏,今天可以罵楊黨里的誰縱容小舅子欺占民田,明天也可以參閹黨里的誰與寡嫂不清不楚。
反正就一個原則,誰的面子也不給,他眼睛里就容不下一粒沙。
而皇帝上位后,這些年為了開闢官場言路,正好提出了不以言獲罪的新規則,詹大人也就順風順水的走到了今天。
彈劾成功一個大案,他就升半級,如今已經快要成為都察院的老大了。
詹家兄弟成了名副其實的衙內,再不是當年外舍里任楊樂欺凌都不太敢回擊的小角色。只不過他們自己還是覺得自己更像民生,因為他們親爹就是這麼鐵面無私、剛正不阿,是真的一點便宜都不會給家裡人占的,哪怕是他的親兒子。
說真的,比起小時候,長大后的詹二對這樣幫理不幫親的父親不是沒有過怨言的。
也因此,在刑部整理到父親的資料時,他才會如此開心。迫不及待和最好的朋友們分享了他爹當年不少崢嶸歲月時的糗事。
沒有誰是一下子成長起來的,詹大人年輕時也干過很多傻事,最嚴重的一次他甚至進了詔獄,差一點就出不來了。也就是在那一次里,廉大人為了撈他被貶去了晉地當官。
其實當時一起被貶的還有另外兩個朋友,他們一共四個人,年少輕狂時,在書院里還有個“武陵四傑”的頭銜。他們是同一年拜入的書院讀書,又一同參加了和光三年的科舉,廉深高中探花,其他三人也都在二甲之內,風頭一時無兩。
那真的是一個風起雲湧、群星璀璨的時代,二百一十六名進士中,光因擅長詩文而出名的就有十數人。
如今這些人中,有些雖然已經遠離了官場,卻成為了文壇的一代大師。有些人甚至已經去世了,卻留下了足以傳誦千載的名篇。
其中與詹大人關係最好的三人,一個廉深已經官至刑部尚書;一個棄筆從戎,戍邊北疆,從小兵重新做起;還有一個下場最慘,全家發配了寧古塔。如果算上詹大人當年的一路南下和廉深被貶晉地,他們四個人可以說是天各一方,都沒落得什麼太好的下場。
這也是和光三年的進士們最真實的寫照,除了向楊黨低頭的廉深,所有人都不得善終。
當然,如今詹大人重新爬起來了。
但讓詹二覺得有意思又不敢繼續推敲的是,自從廉深坐穩了刑部尚書的位置后,這些年逐漸有不少和光舊案被推翻,雖不是人人都沉冤得雪,卻至少不用再受偏遠之地的苦寒,只要能堅持到現在還活著的人,都七七八八、零零散散的回了老家。
說這裡面沒有廉深的手筆,詹二都是不信的。因為這不是一件兩件,是件件都與廉深有關,且件件都被處理得悄無聲息。
如果不是詹二整理檔案時為了打發時間一一細看總結,他甚至未必能夠看出這些被隱藏的很好的蛛絲馬跡。
不過,詹二也有些懷疑到底是不是廉深做的,畢竟在清流派都已經沒有了的今天,廉深依舊在被不少過去的清流派詬病。哪怕是那些他救了的人,都未必念著他的好。如果真的是他做的,詹二想不明白這位刑部尚書到底圖什麼。
圖別人罵他嗎?
第103章 認錯爹的第一百零三天:
思前想後,詹二最終還是沒把他的發現和盤托出,因為他的直覺告訴他,這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在他自己都沒有搞清楚之前,最好不要妄言。
他甚至對自己都沒有那麼自信,並不覺得他的推斷就一定是對的。好比,如果真的是廉深做的,那為什麼至今還沒有人發現?整個刑部不能就他詹二一個閑人吧?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是廉深做這些實在是太分散與隱蔽了,也就最近兩年,他當了刑部尚書之後才開始變得頻繁了些。高官不會去整理檔案,小官又未必會知道檔案上的哪個名人是哪一年考取的進士,他們甚至有可能都不知道廉深是哪一年的進士。
詹二也是因為他父親才知道的這些,又在檔案上看到了與父親同一書院的兩個舊友才意識到了不對,然後又重新進行了多輪的排查與核對,費了好大勁兒才找出這些人。
但真的太巧了。
巧到詹二都在懷疑,廉尚書不會是故意讓他發現的吧?他發現了之後又能代表什麼呢?有太多可能與疑問了。詹二甚至產生了他不該繼續查下去的想法,雖然他真的很好奇。
詹二與眾不同的沉默,並沒有引起好朋友們的懷疑,因為他哥詹大的抱怨聲已經壓過了一切。
如果說詹二在刑部的歷事是一場大型洗冤錄,那詹大在禮部就是渡劫了。
“尤其是當與你共事的人是楊樂的時候。”
小時候的楊樂就是個熊孩子,還只是單純的比較討人厭,長大后那就是無恥了。他既學會了楊黨的顛倒黑白,也學會了家裡人的強詞奪理。
這裡就要先說一下,禮部的歷事採用的是結對子的師徒制,也就是說,每個監生都會被分配一個師父,由師父帶著進行口傳手授式的指導,既是傳道受業解惑,亦是一種責任到人的管理。作為這一屆監生中的第一,詹大理所當然被分到了儀制司從五品的黃員外郎手下,其他人的師父都只是六品的主事。
但由於今明兩年禮部需要籌備的大型活動太多,人手嚴重不足,這一屆的師徒制就不再是一對一,而是一個師父帶好幾個弟子。
詹大在聽說這個改變時,心裡就是一個咯噔。
然後,果不其然的在黃員外郎的弟子里看到了楊樂。同一個師父的弟子,在外人看來就是一個團體的,做的好了一起誇獎,做不好了一起挨罵,他們天然是一個共同體。
但想也知道的,一個小組一起做某件事,就總會有人偷懶摸魚,有人什麼都不懂還仗著背景頤指氣使,亦或者有人只有嘴上說得好聽,在上級面前把自己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但實際上根本沒什麼真本事,一直在竊取、壓榨小組裡其他成員的勞動成果。
楊樂就是這個“有些人”,他還不是其中的某個,而是所有特質的集大成者,天災級別的存在。
偏偏他還特別無恥,犯錯的時候甩鍋一流,得表揚的時候搶功搶的彷彿整個小組只有他一個人在努力。
詹大自然是不可能吃這種虧的,但與他同為黃員外郎的其他弟子就沒那麼幸運、也沒那麼聰明了,最近大家對楊樂的非議越來越大。最可怕的是,楊樂還會倒打一耙,他搶先去和黃員外郎告狀,說其他人背後中傷於他,毀了他的清譽。
“哈,他楊樂什麼時候還有清譽了?”甚至攀扯到了他們這是不利於內部團結,那大帽子扣的,全然忘記了大家生氣他的原因是他先惹到了別人。
也不對,楊樂不是忘了,他就是故意的,一個既無恥又噁心的人。能吵得過就吵,吵不過就開始硬掰,用各種荒唐可笑的所謂大道理來試圖從道德層面壓制別人,反正錯的只可能是別人,不可能是他。
“他多無辜,多可憐,多倒霉啊,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全世界都在針對他。”詹大反諷道。
詹大這麼生氣的原因,倒也不是單純的為別人打抱不平,而是因為黃員外郎拿詹大當齋長,黃大人平時比較忙,有什麼事都是單點找詹大傳達。現在內部出現這種不夠團結的聲音,黃大人就希望詹大能夠儘快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