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郎君們下學,被馬車拉到廣善寺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在攤位上吃的、玩的、用的,就一律都由連家買單了。
楊樂雖然沒有去,但還是忍不住在事後問了他的小弟們,昨晚都幹了些什麼。
在聽說只是些吃吃喝喝時,他還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這有什麼?如果他想要,他家也能給他整一條街市,整一條更大的!
小打小鬧的攤位小吃之後,就是洛陽水席的正宴了,所謂水席,就是吃完一道再上一道,如流水一般沒有盡頭。前有山水排場,後有錦繡帷帳,在絲竹管弦之樂中,盡享大啟頂尖廚娘的高超手藝。
“每一桌八道冷盤、十六道熱菜?我生日的時候不也這樣嗎?”楊樂更不屑了。他的生日是在絮果生辰之前的那個休沐日舉辦的,他的生日其實並不是那天,只是那天是休沐日,當官的大人們唯有那天才有空。
楊家的重點根本不是孩子,而是大人們背後的關係網,隨便找個開宴會還好收禮的借口罷了。迎來送往的都是大人們的朋友,檔次是肯定不會低的。
一個小弟說:“你的宴會和連絮果的不一樣。”
但如果讓他具體說哪裡不同,他其實也是說不上來的。前後兩次的宴會好像確實差不多,都不過是一些吃吃喝喝,可連家的就是能讓他們發自真心的覺得這裡更自在,就好像、好像他們才是這場宴會的主角,是真正受到邀請並被鄭重對待的客人。
宴會的最後就是煙火表演了,漫天的煙火璀璨又奪目,大家站在寺廟的鼓樓之上,一同看到了這場只為絮果一個人綻放的煙花。
楊樂其實昨晚也看到了,整個東城的人又有誰看不到這場盛大的煙火呢?
“還、還有呢?你們不會看完就回來了吧?散場這麼早?”楊樂儘可能的挑著刺。
“對。”幾個小弟遺憾極了,本來他們還想再逛一逛不用擔心人擠人,也不用害怕被拍花子帶走的廟會的,但是沒有辦法啊,“二梅來了。”
楊樂:“你說什麼???”
“二梅來了,我們就走了。”幾個小弟是一步三回頭的被家長帶走的,當然,他們的家長其實也挺想留下的。
那可是二梅啊!
是的,引領了整個雍畿熱潮的梅家兄弟,正是被連亭請入京的。只是連督主並無意把這當做什麼了不起的談資,在把兒子的客人們都妥帖的一一送走後,才請了梅家兄弟入場。
因為之前就說過了,二梅里的弟弟極擅畫人物。連亭想和兒子留下一張永久的父子畫像。但他的兒子這麼可愛,那是一般的畫師能夠畫下來的嗎?他思來想去,還是只有梅家兄弟的畫技能勉強一試。
好巧不巧,多年前的梅家弟弟被連累獲罪,能夠活下來的原因,既是因為哥哥辭官撈弟弟,也是因為他們求到了連亭的師父張太監頭上。
張太監一輩子積德行善,不知道幫了多少人,只是在眾多受益者中,剛巧出了這麼一對畫聖而已。
作者有話說:
*背云:這個其實應該是清朝才開始出現的飾品,搭配朝珠用的。
第60章 認錯爹的第六十天:
兩年前。
冬日裡,夕陽下,仙鶴吐息。
絮萬千堅持帶兒子前往了人跡罕至的山野,想要看一回丹頂鶴吐息。但她其實對丹頂鶴的了解也不算多,只知道在她生活過的那個時代,丹頂鶴有一南一北兩個自然保護區,北方的是去不了了,南方的剛剛好。丹頂鶴會在這裡越冬,而冬季正是最適合觀鶴的季節。
她帶著年幼的兒子穿越了廣袤的草叢,在帶水的沼澤淺灘,終於看到了群居群飛的丹頂鶴。
那一天她們母子等了許久,才終於等到了渾身好似白雪未消的丹頂鶴展翅,引頸高歌,吐出了恍若仙氣繚繞的鶴息。俯仰天地,萬籟蹤滅,只有她摟著她的孩子,在一呼一吸間感受閑雲,感受野鶴,感受肅肅長嘯。
那一幕像極了一幅寫意的山水畫。沒什麼多餘的文字,只有大片大片的留白,與落日的餘暉相得益彰。
她聽到了兒子一聲又一聲的“哇”,小小的,輕輕的,充滿了生命的活力。
那一刻她就知道這一趟來值了。
在絮萬千意識到自己的病已經無力回天的那個冬天,她一直、一直在思考,如果她註定要離開,那她應該留給她年幼的孩子什麼。富足的財富?保命的能力?可以護持他長大的靠山?這些都是答案,也好像都不是答案。
而就在那個她們一起看見仙鶴吐息的那天,她才突然明白過來,她應該留給孩子一個完整的母親。
讓她的兒子意識到,她不僅僅是別人口中的年娘子,也不是這短短几年裡迅速成長起來的、兒子眼中無所不能的阿娘,她就只是她而已。
她是絮萬千。會哭會笑,會跑會鬧,大部分時間還算精明能幹,但偶爾也會有不斷往外冒傻氣的時候。她用雙手擠著兒子肉乎乎的小臉,彎腰俯身,哈著白氣問他:“你知道阿娘帶你來看這個是為了什麼嗎?”
“為了什麼呀?”小小的孩子仰著頭,滿眼都是對母親的依賴。
“不為什麼。”絮萬千說完就自己先笑了,在兒子一臉“阿娘你是不是在故意逗我”的震驚眼神里,恨不能把兒子rua禿。
她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管做什麼,這件事都必須有意義。去爬個山要寫作文,植個樹要感慨環保,哪怕是去旅個游都要被問讓我來考考你,你對這裡的典故知道多少。
可是,人生哪來的那麼多意義呢?
就像這一場仙鶴吐息,它就只是好看而已啊。她在某個輾轉反側的深夜,突然奇想意識到自己還沒有和兒子看過這樣震撼的場景,於是她就連夜帶他來到了這裡,無所事事的從白天一直等到了夕陽。
“好看嗎?”
“開心嗎?”
“這就足夠了呀。”
……
兩年後的六月一日,初夏夜,雍畿的天氣不冷也不熱。
七歲的絮果小朋友和他最愛的家人以及小夥伴們,站在廣善寺最高的鼓樓上,一起看了一場終身難忘的煙火。等他們一起剛剛下樓,絮果就突然被人來瘋的不苦叔叔架在了肩上,在一聲聲“你快把孩子放下”的驚呼中,兩人開始在風中狂奔。
天知道不苦大師哪裡來的那樣的力氣,肩膀上架著個孩子還能跑的飛快,就像一隻奪命狂奔的山雞。
作為“山雞”頭頂上最奪目的頭冠,絮果的雙手被叔叔的手一左一右牢牢抓著,一點也沒有掉下去的擔心。他看著眼前一一掠過的金色燈火,就好像看到了魚龍之舞,傍晚的微風輕輕吹過臉頰,吹起了他鬢角凌亂的碎發,是那樣舒服又是那樣暢快。
他忍不住跟著不苦叔叔一起大喊,喊著喊著就控制不住的笑出了聲,恨不能叔叔快點,再快點!
耳邊不知道為何就想起了阿娘當年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