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很快就回房間打坐療傷,昨夜她還以為千年道行都會在天罰之下蕩然無存。她使用這樣的禁法本就不是正道,天罰劈下之時她也只得咬牙忍著,昨夜那錐心刺骨的疼痛令她錯覺會被生生打回原形,所幸最煎熬之刻天雷驟停,她才得以喘息。
今日查探體內也不過稍微受了些傷,並未傷及根基,修為也尚在。苦楝想及此處不由微微一笑。
還好她嘗試了,如今舟疏安然無恙,她也並未受多大損失。
窗外枇杷樹上的果子被昨夜的暴雨打落,軟塌塌地跌在地上,更遠處的泥地里掩埋的玉拂塵也早已看不出模樣,而文簇的身體被他施法傳送回月行觀,封於地室里。
文簇起身試圖施法,這俱身體卻似枯涸的荒漠聚不起一絲靈力。
是了,他需要付出代價,他的根骨天資從昨夜換魂之時就被一一碾碎,散了個乾淨,現在他的叄魂七魄已和凡人無異。
再加上他鳩佔鵲巢,強行換魂,受天罰懲戒更是修為盡毀,只余清行經意外地勉強保住他原身不腐。
他的身體現在便是一個活死人,但舟疏的身體卻是正常的,即便他不能再修道長生,卻能在這副身體里正常老去。
只是可惜了師父給他的久玉,歷代掌門幾乎都是天資極佳,幾乎容顏不老,百年後順利飛升成仙,留下的這塊久玉有極強的法力,師父用在他身上便想保他幾百年不死,再慢慢疏導他重歸正途,現在一切又被他搞砸了。
他心中有愧,下意識摸出懷裡那塊久玉緊緊捏著。
他不後悔,只要苦楝高興他都願意,何況他還能藉此留在苦楝身邊。
這應當是很好的,只是每當他看著鏡子里那張陌生的臉,他總是難免失落。
後來一個月他更是明白了成為舟疏是有多痛苦。
舟疏是縣丞,即便十分清閑也有不少公文需要批閱,他便需要模仿舟疏的字跡。
從前他是天資聰穎的月行觀弟子,模仿字跡不過是一個法術的事,現下卻需要他日夜不停地背著苦楝偷偷練習,更不要提精通什麼四書五經,讀書治國之道。他修道時便最是厭煩讀書,根本不會看這些治國理政之書,他是全然不通為官之道,治民之術的,如今卻也只能硬著頭皮讀下去。
晚間苦楝照例會來敲他的窗提醒他早些休息,他看著窗外那清瘦的身影,心裡又是一陣泛酸,輕聲應了匆匆熄了燈,待苦楝走後一個時辰再半夜點一盞小小的煤油燈,翻開那些晦澀無趣的書本。
從小到大他都是師門最受寵愛的弟子,向來無憂無慮,懶懶散散不願讀書,師父師兄們也從來不勉強,如今二十歲了卻又不得不重新開始刻苦讀書。
熬了許多晚上,他白天幾乎都無精打采,有時候村民們一口一個祝大人,他都沒有反應過來是在叫他,惹來眾人疑惑的目光,他才抱歉地笑笑道有些睏倦,並未聽清。
舟疏,祝陵,他根本就還未習慣這個身份。
除卻讀書,舟疏閑暇時候還喜歡撫琴,可文簇將近一月幾乎都未曾碰琴。直到這夜晚飯後他同苦楝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月亮,苦楝無意問他:“舟疏,最近怎麼不見你撫琴了?”
他當即僵在原地——這些日子他忙的暈頭轉向,全然忘記撫琴這件事。一月以來他晚上不是練字就是讀書,白日里還得準備飯菜,生怕被苦楝發覺。
幸好舟疏也不大會做飯,他也根本不會下廚,將廚房弄得一地狼藉才端出來兩盤黑乎乎的菜,自己硬著頭皮吃下去。
苦楝還打趣他:“舟疏你的廚藝真是愈發差了。”
他根本不會彈琴。文簇真的已經疲憊不堪,扮演舟疏的困難超出他的想象。
“最近有些疲憊,沒什麼心情。”文簇乾巴巴地道。
苦楝也沒追問,只是關切道:“近日是看你臉色不大好,還是要注意休息。”想了想她又笑道:“明日給你買荷葉雞吃,補補身體,你也別下廚了。”
夜風習習,她坐在他身旁,笑容溫柔包容,眼裡有些許揶揄,是笑他的廚藝糟糕透頂。
文簇十分惱火,心中更是又妒又痛——他根本不喜歡吃荷葉雞,他最討厭吃荷葉雞。
都是舟疏!都是他!
他想撕了房間里那些艱澀難懂的經書,也想狠狠摔了那支他不想再執起的筆,更想毀了那把已近生灰的古琴。
他討厭舟疏的一切,他最討厭的是苦楝一字一句都是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