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采玉所謂的跟蹤,老實說粗糙的要命,因為與其說那是跟蹤,不如說是同行。
有人跟蹤別人是肩並肩的嗎?
被夏維世下令跟蹤在後的小季暗暗的捏了把冷汗,這次的任務攸關欹暮雪,按照夏維世對他的重視,必定是只准成功不準失敗,若溫采玉弄丟了欹暮雪,天知道夏維世會做出什麼事?
溫采玉早就知道小季的存在,按照他的想法,夏維世不派人盯著他那才叫奇怪,不過有沒有人偷偷跟著倒也都無所謂,反正他原先的目的亦不是在這,而是……眼神變得深沉,溫采玉這次會前往夏府,除了要夏維世能夠站自己這邊之外,還有一件事情想要確認。
這些年來溫采玉一直都在尋找妹妹千慕,而溫聚弦也說過,他必須爬向高處,才能尋得她,如今,他所佇立的位置已是他認為的最高處了,千慕的行蹤勢必呼之欲出。
而不負溫采玉所望的,因緣際會下,溫采玉從旁人口中得知,欹暮馳身邊有個身手高超,但不苟言笑的女心腹。
年十八,女性。光這兩點其實並不能表示什麼,可溫采玉卻直覺的相信,那人會是自己的妹妹,溫采玉深深的相信著,千慕能夠堅強的活著,而欹暮馳身邊的那位心腹,很顯然夠強悍、夠強大,也正是如此,溫采玉才會覺得那是他妹妹,不過溫采玉也不是那種一廂情願的人,他敢猜測、敢肯定,那鐵定是因為有證據。
證據是一幅肖像畫。
說來也好笑,欹家得勢時,某鼎鼎有名的大家族被抄斬,該家族千金艾蘿芙和欹暮馳有過一段情,但似乎和欹暮馳底下的人鬧不愉快,最後和欹暮馳鬧僵。
艾蘿芙有個可笑的嗜好,她會要人畫下她痛恨的人的肖像,怕是想著以後要報仇,可惜復仇之路難走,艾蘿芙已是黃泉下的一條冤魂。
因為艾蘿芙的家族位高權重,受到抄斬,也算是一件大事,李崢麒上位后,為了整頓王室、官場,便把一些舊案翻出來,打算肅清一番,而艾蘿芙家族的案子當時是發落給溫采玉處理,他才會在被查封的艾蘿芙的房裡發現欹暮馳和千慕的肖像畫。
人家說女大十八變,照理來說,千慕的長相應該會變化很大,但是溫采玉卻認出了她……因為那畫中的人物,勾勒出的眼神是如此的熟悉。溫采玉也一樣有著那樣的眼神,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為了重要的人而不顧一切……兄妹倆即使分開十一年,也因為血緣、基因而做出相似的事情。
只可惜他倆侍奉的主子是對立的,就好比正邪不兩立,若再這樣下去……勢必會有不得不面對的衝突。
因此在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之前,溫采玉打算先會會千慕。
而要見到他的最快方法,必然得透過欹暮雪。
想清楚其中利害后,欹暮雪才前往夏維世府邸,明著說是要替夏維世看看這位罪臣之子,暗裡來說則是希望透過欹暮雪接觸到千慕。
天本難全從人願,可事情卻偏偏按照溫采玉所希望的發生,就好比……此刻千慕已經潛伏在附近這件事,他也已經算到了。
知道事情順利歸順利,還是有變數在,溫采玉遂開口:「我也不拐彎抹角了,有人會來接你嗎?」
「我不知道。」欹暮雪很老實的搖頭,整個人顯然還沉浸在被夏維世趕走的難過里,只是起這些情緒上的惆悵,他卻更好奇溫采玉的行為。「倒是溫大人,為何一直跟著呢?」
溫采玉就等欹暮雪這句話,他趕緊道:「每個人做事都有他的道理跟目的,你只要這樣想就行了。」其實溫采玉這句話還算是另有玄機,若欹暮雪夠機靈,總該聽出什麼。
這不,欹暮雪像是想起什麼的,激動的問溫采玉。「那……那他……他也有他的目的嗎?」趕走他,冷著聲要他走……是不是夏維世另有隱情呢?欹暮雪突然想起,他剛剛並未進房與夏維世對話,連夏維世的人都沒見到,只聽聲音,又怎麼能判斷他是不是真的恨自己呢?
夏維世……是不是其實另有打算?
溫采玉不是壞人,但也絕不是好人,他說任何話未必是為對方著想,更多都是為了自己。「別提這些了,我倒想問問你,你兄長身邊有個心腹,叫做千慕,你熟不熟?」
不知道溫采玉為何會提到千慕,欹暮雪有些小心翼翼。「見過幾次面……但是不熟。」
「這樣啊……」溫采玉沉吟著,他微微低下頭,眼底透著冷漠,他思考著要怎麼使千慕自己現身。倒是欹暮雪看著溫采玉沉默的側臉,突然啊的一聲,脫口而出。「大人您的眼神和千慕很像!」
溫采玉聽欹暮雪這麼說,反而加深了千慕就是自己妹妹的信念,他對欹暮雪露出一抹微笑,輕聲道:「外傳溫采玉是個孤兒,在這世上已經沒有親人,可是──」
「可是?」示意溫采玉繼續說下去,欹暮雪忘卻了被夏維世趕出夏府的悲傷,因為他從溫采玉的眼中,看到了比他更深層的悲痛,在那樣的情緒之前,欹暮雪的小情小愛,似乎都不值得一提。
「可是千邏還有個妹妹在世上。」
「啊?」
溫采玉這樣的一句話,欹慕雪是有聽沒有懂。千邏是誰,欹暮雪並不會知道,可是千慕知道。
而這句話,本身就不是對欹暮雪講的。
在兩人身後傳出一個人一躍而下的聲響,溫采玉帶著輕淺的微笑轉過身子,而欹暮雪則是意外的喊道:「千慕?」
千慕面有慍色,她自欹暮雪出夏府就一直跟著,當溫采玉現身時,千慕的確覺得這人有些熟悉,卻從沒和哥哥想到一塊去,畢竟溫采玉帶有著些許邪佞的氣勢,那和千慕心目中正直的千邏是不一樣的。
可是當溫采玉說話時,千慕卻又覺得怪異,那說話的口吻……很讓人懷念。千慕從小就覺得千邏太過老練,說話也很喜歡講一半,就是不讓人猜透意思,而這溫采玉,顯然也有著千邏的風格。
結果就在千慕還在猜測溫采玉的來歷時,對方卻冷不防的說出了千邏的名字。
這世上,只會有兩個人知道千邏,一是千慕,二是千邏本人。
千慕想也不想的就現身了,她站在欹暮雪和溫采玉面前,頓時覺得老天爺太會捉弄人。「你是哥哥?」
「妹妹。」溫采玉顯然知道千慕不會太過接受自己,但那一聲哥哥,卻著實叫進了他的心坎。「這些日子,過得好嗎?」
千慕不知道該如何應答,說好,她現在這處境,算是國家叛亂分子,說不好,她至少也平安無事的長大成人,不論好還是不好,都難以訴清她這十一年來的生活狀況。溫采玉大概看出了問題,他道:「我不求你原諒我這些年的不聞不問,我……我有苦衷。」溫采玉也不是故意不聞不問,只是那時的他,一無所有,就算要尋人,這人海茫茫的,胡亂找尋簡直是大海撈針,因此溫采玉只能爬的更高……只有到達高處了,他才有更多力量去尋找妹妹,也只有站在頂端,他的妹妹,才會看到哥哥。
溫采玉其實不是特意來尋求千慕的原諒的,事實上,比起和千慕團圓,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經歷過兵荒馬亂的殘酷,溫采玉早已暗自發誓,要給天下人一個安好的世代,他不能因為一點點親情或是兒女情長而打亂了原先的步伐。
「哥哥……其實你還活著,我就很高興了。」千慕在這十一年裡,總是告訴自己,如有一天找到哥哥,她一定要親手殺了他,可是真的碰面時,她卻又暗自慶幸……她還有親人活在這世界上。她對溫采玉,有親情的愛,也有失散時累積起來的恨,可是比起那微不足道的恨意,兄妹再一次見面,喜悅感竟如此強烈。
「千慕,和你哥哥一起逃走吧。」欹暮雪左看看溫采玉,又看看千慕,他看出了兩人之間的矛盾,也發現了這對兄妹處境上的尷尬。
一個效忠國家,一個卻被視為叛亂分子……
千慕有些動搖,但是溫采玉卻早千慕一步說出話。「逃走只是逃避,不能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