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塘無常雨 - 芙蓉塘無常雨 第3節 (1/2)

崇蘇點頭。他和蕭雪一起出門,把他的自行車提到樓下。蕭雪出樓道口,外面的雨幾乎已經停了。
“再見。”崇蘇對蕭雪說。他轉身上樓,蕭雪則蹬著他的新二手自行車,在潮濕的熱意中一下溜出老遠,離開了小區。
第4章 四
周日那天蕭雪網購的東西陸陸續續都到了。貼牆紙耗去他大半天的時間,宿舍的空調太恐怖,叮一聲打開就是強烈的霉味和灰塵撲面,差點把他毒死。還好買的製冷電風扇到了,蕭雪再一次感謝偉大的互聯網物流科技。
牆紙是乾淨的米色調,蕭雪安置好所有傢具和用品,一個原本近似毛坯的房間終於有了些溫馨的家的樣子。蕭雪對自己親手布置的新家很滿意,他也累壞了,點了份外賣填飽肚子,吃完后把垃圾收拾進袋子,下樓扔垃圾,順便消食。
暴雨過後,城中河道水位上升。周五那天晚上,蕭雪聽了一夜水流流經排水渠匯入河道的嘩啦聲響。但經過一天一夜后,暴雨的痕迹已被太陽蒸發得無影無蹤。蕭雪下樓扔完垃圾,再往回走時已出了汗。
小區的另一棟樓背面有個小賣部,門朝里,窗朝外,挑選商品得透過監獄似的鐵欄杆往裡艱難地望,掃碼付錢后等老闆把東西從欄杆縫裡遞出來。
蕭雪熱得不行了,買了根雪糕。
他吃著雪糕繞過小賣部,踩著牆邊一條窄窄的陰影往自己住的員工宿舍走。牆根長出一簇小黃花,蔫了。
蕭雪看一眼花,再抬頭時,看見居民樓的門裡躺著一雙腿。
雪糕掉在地上,頃刻化了。蕭雪嚇得汗毛倒立,他定睛一看,那是一雙老人的腿,深色薄褲,老舊的布鞋,一截腳腕露在外面,皺巴巴的皮。
正是午後,天太熱了,小區里大多是老人,不會選擇在這個時間出門。院里空蕩蕩的,顯得那雙腿格外突兀。
蕭雪很快意識到可能是老人摔了。他跑上前去,果然看見一位老婆婆倒在地上,一雙手癱在地上發抖,嘴裡發出沙啞的抽氣聲。
蕭雪跪在地上,不敢碰老人,焦急呼喚:“婆婆,你還好嗎?”
“有人嗎?有沒有人!”
老人沒有拿包,蕭雪翻她身上的口袋。他忽而嗅到淡淡的梔子花香味,目光在那件花色褂子的胸口處停留一瞬:一個金線繡的“紅”字。
是那天笑眯眯與他打招呼、指給他早餐店在哪裡還把他送到小區門口的婆婆。
蕭雪從老人的口袋裡翻出一小瓶降壓藥,但老人的身體在輕微地抽搐,神智也不清醒了,蕭雪不敢貿然給她喂葯。好在終於有人聽到他的呼聲打開門出來,一老頭見到此景驚呼:“哎喲,這是怎麼了。”
“糟了,梅紅犯病了。”
“娃娃快去把小呂叫過來,她住五樓最左邊,快去。”
幾個老人圍過來,蕭雪跑上樓梯,一口氣衝到五樓去拍門。那姓呂的阿姨是居委會的,原本在睡午覺,聽到消息后蓬頭垢面地跟著蕭雪跑下樓。老人年紀大了,這一摔人事不省,大家都不敢碰她,又有人叫來了附近門診的醫生,幾個老頭老太搖著大蒲扇給昏迷的老婆婆扇風,不住嘆息。
“梅紅家裡沒人照顧,孩子一年到頭不回家……”
老人躺在地上,摔得一身塵土,雙眼發直,唇已烏青。蕭雪在院門口等到救護車,引著車到樓下去,一番費勁把人抬進救護車后,呂阿姨坐上車跟著走了,臨走前讓蕭雪回家。
蕭雪渾身像被從水裡撈出來,又是熱汗,又是冷汗。他站在樓道門口的陰影里喘氣,一張臉熱得發紅,頭也暈暈的。
一旁老人說:“嚇到娃娃了。”
“沒事啰,人年紀大了就是這樣,說不得哪天就走了。”
“別說這話嚇唬小孩!”
“生死有命……”
蕭雪擦了把汗:“我沒事,各位爺爺奶奶快回去吧,外面太熱了。”
老人們散了。
蕭雪回到宿舍,抱了盆新衣服下樓洗澡。沒到六點,還沒有熱水,蕭雪直接沖了個冷水澡。水滑過濕膩的皮膚,汗液仍有溫度,令流淌過的水都不讓人感到冰冷。
他的膽子一直挺小的。小時候睡在老人身邊,老人離世后,他住學校宿舍,男生們鬧哄哄的,晚上鼾聲磨牙聲和夢話齊飛,他都能勉強忍受。因為要是讓他回去那個空無一人的老宅去住,他會更加無法接受。
要不等正式上班后試著找人合租?可全縣城大概都找不出比這裡更便宜的房租了。蕭雪洗完澡回宿舍又看了眼自己手機里的餘額,再算一筆這幾天林林總總買東西花出去的錢,蕭雪剛冒出來的想合租的心就被自己掐滅了。
其實黑和鬼並不可怕。蕭雪躺在床上抱著被子進入冥思狀態:恐懼主要來源於多巴胺和羥色胺激素分泌,客觀事實是——黑暗只是光線的折射,且世界上沒有鬼。至於人死後靈魂是否會轉化成鬼,又需要另一層驗證;再說人是否真的擁有“靈魂”或者“精神體”這種東西,又是哲學史上對死亡的一種長久辯論,究竟肉體和靈魂是二元統一的兩種獨立存在,還是說人體就是一種純粹的物質,由大腦這個神奇的超級計算機驅動,由於人腦的精密度過高而導致所有必然的選擇都可以體現為偶然:一旦神經元抵達這個點,其他所有點就像代碼路徑一樣全部湮滅。看起來是隨機性,實際上是神經突觸竄上的一條已有的岔路……
蕭雪睜開眼睛。龐大的白色水汽朝他湧來,天穹如大霧倒流,自高空傾瀉翻卷,掀起狂風沖向他面前的大湖!
蕭雪被風卷得摔倒,暈頭轉向爬起來,只見漫天雪白花瓣如龍捲狂舞,大湖浪濤滾滾,上一刻還是如鏡的青色湖面,下一刻如被墨汁染透,捲起一片片漆黑的浪花。而他坐在湖中的一葉小舟上,木舟搖搖晃晃,極度不穩。
風似野獸奔流,吹得天地倒懸湖水翻湧,蕭雪抱著船桿大叫,幾次差點被整個掀進湖裡。
好在風很快變得溫柔。花瓣如雪紛紛揚揚落下,蕭雪驚疑喘息著,被花瓣灑了一身。一枚蓮花的花苞飛進他的衣領,他低頭掏出來看,花白得剔透,露出一點鮮嫩的花蕊。
湖面落滿了花,無數蓮花的花瓣順著水流的方向聚成一條浩浩湯湯的白色絲帶,朝遠方的山漂流而去。蕭雪茫然坐在船上,花瓣從他的小船邊旋轉著分開、離去,霧落在他的臉上,冰涼的觸感。
“這裡是哪裡?”蕭雪喃喃自語。
他試著去拿船槳,一劃,小舟便在湖中漫無目的地前行一點。
風停后,霧越來越重。花順著水流散盡了,漆黑的湖面下,暗流托著小舟起伏。蕭雪有點害怕,他放下槳,爬到船頭舉目四望,遼闊的山川天地之間,風走雲散,日月隱去,只有湖水無盡的潮聲。
若有一種神奇的感應忽而吸引他的心神,蕭雪不受控制地去看那黑色的湖面。就在他看向湖的下一刻,翻湧的大湖忽然靜了下來。
一雙巨大的金色眼睛在漆黑的湖面下出現。
那一瞬間蕭雪的呼吸都停了。舟緩緩滑過大湖,像一隻飛鳥掠過湖底那雙毫無人類情感的、冰冷的金色雙眼。
鬧鈴驟然大作,蕭雪猝不及防卷著被子摔下了床。他掙扎爬起來,窗外天光大亮,手機時間顯示上午7:30。
做了個好恐怖的夢!蕭雪心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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