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玦一直沒醒,客室里那些從醫館與教會醫院請來的大夫和醫生們自然也走不了,幾人就這麼忐忑不安候了一夜。
等到青稚洗漱完畢,聽說昨夜那些入府看診的人竟還沒走,於是吩咐廚房替他們備了早食,待用過飯再差人將他們送回去。
夜裡積了雪,外頭天色很亮。闕兒陷在柔軟的寢被裡一夢香甜,待到睜眼看著周圍的一切卻有些糊塗了。好在這處環境她熟悉得很,青稚不在身邊,她也不哭不鬧,乖乖坐在床上讓守在旁邊的白芷替她穿衣。
“白姐姐,闕兒的娘親去哪了?”
待到洗完臉,穿戴整齊的小傢伙這才軟乎乎央著白芷領她去尋娘親。
青稚剛替睡夢安穩的人診完脈,卧房外的那顆小腦袋便伸了進來,“娘親~”青稚沖她頷首,得了允許的闕兒顛顛朝床邊撲過來。
“娘親,姨姨她怎麼了,是又生病了嗎?”小傢伙瞧見段明玦未醒,擔心得臉都皺到了一處,一臉關切地去摸段明玦的手,“姨姨的手好涼。”
青稚夜裡就沒怎麼休息,因為熬久了眼圈周圍還泛著紅,現下見闕兒牽著段明玦的手不肯鬆開,沒來由地眼尾一酸,忙起身喚了白芷進來守著,自己領了小傢伙下樓去用早飯。
門外姜琮已經讓人備了車,被敲打過的一眾人個個噤若寒蟬默聲往外走,忽地人群中有一位穿灰色長衫的醫者朝著樓梯上的人開口喚了聲“青大小姐”。
見青稚朝對方點頭,顯然相識。姜琮揮了下手,示意手下人領著其餘人先出去。闕兒乖巧,被秋棠抱著去了飯廳。
“青稚不知先生昨夜也在,勞您一夜辛苦。”
聞言劉邵民朝對方拱了下手,語氣溫和道,“醫者本分,惶論辛苦二字。”只是畢竟年歲大了,坐等一宿免不得神色頹倦,說話有些慢吞。
劉邵民將聲音壓低了些,望著青稚微微笑了笑,“昨夜入府時動靜那般大,我同那幾位皆束手無策。今晨得了傳話那位既是無礙,我私心猜著應是你來了。”
青稚朝對方欠身施禮,“上回之事還沒謝過先生,這次又勞您傷神,請先生見諒。”
劉邵民擺手道,“若非夫人當年照拂,我這間醫館哪能開到今日。不過是詳述脈症,替你送張方子罷了,便是昨夜走這一遭,那也不妨事的。”
若非上回自己托求對方送了藥方,此次段明玦急症,料督軍府也不會再將對方請來,平白叫年逾花甲之人在此熬了一夜,青稚心中有愧。
“葯堂前些天從青家鋪子里又進了批新藥材,品相如昨。你哪日得了空,若是方便,同人去我那裡坐坐,我給你們煮新茶。”
劉邵民活了近半輩子,青稚幾回見他都與那位脫不了g系,他自是心有明鏡,因而有些話點到即止,不再多說起身告辭。
青稚站在原地看著對方上了車,這才動身朝飯廳走去。
廚房今日蒸了蟹粉湯包,闕兒小心翼翼咬著吃了兩隻,秋棠餵了她小半碗熱豆漿,吃飽喝足,身上暖烘烘的,闕兒心裡不由惦記起了葯廬里的小雀兒與飛虎。
“娘親,姨姨什麼時候能醒啊?等姨姨醒來,闕兒可以回去看飛虎嗎?”
青稚捏著帕子替她擦沾了豆漿的嘴,剛要說話,外頭就吵嚷著傳來傭人們此起彼伏的驚呼,“少帥!”
青稚停下手裡的動作抬頭去看,只聽見一陣急促腳步聲追隨,一道僅穿單薄寢衣的高挑身影便搖搖晃晃著闖進了飯廳。
扶著門框的人神色冷郁,對身後的呼叫充耳不聞,一雙雋秀的眉斂著,卻在見到實實在在坐在長餐桌旁的一大一小時驀地舒展,那隻垂在身側攥緊的手指也鬆了開。
不是夢……
段明玦嘴唇微動,喉頭輕輕咽了下。
白芷趕緊展開手裡的氅衣替這人披上,又蹲下身替她將鞋穿上。
“姨姨!”闕兒高興壞了,晃著兩條腿就要從椅子上往下滑。可碗里吃食還剩了些,青稚嗔她一眼,闕兒當下乖乖坐好了。
“既是醒了,那便過來用些早飯。我稍後替你施針,空腹怕會受不住。”
怔在原地的那人見對方抬眸望著自己,這才緩緩回過神來。段明玦氣虛,走起路來不十分平穩。好不容易挨到桌邊拉開椅子坐下,白芷替她盛了豆漿,剛拿起湯匙,旁邊一隻掌骨細膩的手便伸過來將她面前的豆漿換走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碗微稠的米湯放在手邊,過濾后的白漿又細又滑,冒著熱氣。
“你昨夜傷了胃氣,不宜食豆漿,米湯暖胃,喝透審再用些清淡粥食。”
“……好。”
段明玦昨夜幾番嘔吐,許是胃液灼了食道,兼之才醒來不久,因而喉嚨澀疼,簡單一個“好”字聽起來也是沙啞粗糙。
闕兒原本是想爬到這人腿上坐著的,可段明玦這張臉蒼白得厲害,大病初癒的模樣。闕兒不敢鬧她,乖乖坐在旁邊看姨姨進食。
吃了幾勺粥,身子暖了,段明玦打起精神回了卧房,可頭一碰到枕頭又開始犯困。
青稚替她診完脈,坐在床邊默默捏起了艾絨。
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卻掙扎著咬牙不肯閉眼。恍惚間眼前被一片柔軟覆蓋,黑暗如潮,一道清柔悅耳的聲音在她耳邊說,“睡吧。”
段明玦身子一松下意識要回應她,口中含糊著唔了聲,闔上眼沉沉睡去。
青稚將手拿開,指腹不小心摸到對方細密卷翹的睫毛,有些癢。
卧房裡帘子都拉上了,四周靜悄悄的。青稚望著沉睡中的女人,微微抿了抿唇。這人頭痛症經久不愈,已成頑疾,僅靠她施針輔以湯藥也只是暫緩而已。
青稚將手探入女人發間,手指貼著發縫輕輕摩挲,當年究竟傷得有多重才會讓人昏迷十天之久。便是你身體無恙,待日後若知曉我那般身世,你我二人當真能安穩走下去嗎。
“娘親從前是如何教我們的,對心上人自是該溫存解意,哪似你這般咄咄比人……”
“我無意比她……我心悅青兒,藺瑕是真心想與她締結百年……”
“締結百年也得看對方願意,你離去那麼久,見著人也不好生哄著……即便不將滿腔情意剖開遞到她眼前,也該時時求著將人捧在手心才是……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不過吃了一回閉門羹,便要賭氣嗎……”
段明玦皺著眉,滿腦子都是那夜與人僵持,葯廬四周雪花飄揚,面如清渠的少女站在屋子裡,當著她的面緩緩將門合上……
下一刻又不知怎麼看見青稚被帶上一輛車,後座等著的那人探出頭來直勾勾盯著自己,面容扭曲的人口中呵呵在笑,“好侄女”……忽而車子啟動,不管自己跟在車后拚命去追,面無表情的青稚坐在車裡離她越來越遠……
“青兒!”
在床上昏睡近一天的人猛地睜開眼嘶聲叫了出來,屋內暗沉沉的幾不透光,段明玦抬手搭在眉間喘了口氣,驚覺後背一片潮意,連頸后纏住的頭髮都被冷汗濡濕了。
“要喝水嗎?”
青稚將手邊盛放溫水的杯子遞過去,她一直守在邊上,方才自是將這人夢魘初醒的驚慌失措悉數看在眼裡。
段明玦手腳還沒恢復力氣,掙扎著拖著身子靠在床頭,接過對方手裡的杯子抿了一口,溫溫的,極好入口。
見她醒了,青稚起身開燈,“啪嗒”滿室昏暗被瞬間驅散。段明玦捧著杯子,有些艱難地開口,“你......一直都在?”
青稚垂眸輕輕嗯了聲。
噩夢醒來,段明玦身上的褻衣黏膩膩貼著,裹得人很不舒服。她想喚人進來更衣,卻又不敢開口,擔心自己若是說話,眼前這人一旦出去,便不再回來了。
青稚看著欲言又止的人,沒說話起身出了卧房。段明玦心焦,咬著唇不知自己該不該追過去,可她躺得太久,一雙腿現在還無法動彈。
不過半刻鐘,門外傳來動靜。青稚回來了,手上端著一盆熱水與乾淨毛巾,清晰的水聲晃蕩著撞在壁上,叮咚作響。
“你方才出了許多汗,我替你擦一擦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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