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督軍府內的書房裡棋盤擺開,兩人面對著在下西洋棋,站在旁邊的士兵將將彙報完,說早些時候在青府自縊的風婉娘已被救回來了,人現在就安頓在她們原先的院子里。
段明玦默默聽著,目光一瞬不瞬盯著眼前的棋盤,她執方的白馬剛被楚鈺的車吃掉,白方棋子所剩不多,已是落了下風。
楚鈺微微笑著,十指輕扣問這人,“你今夜有些心不在焉。”
段明玦抬眸看她一眼,淡聲道,“有嗎?”
不然呢。
楚鈺示意對方看一旁的計分板,晚飯後她就被段明玦叫進書房下棋到現在,幾個時辰下來對面那人幾乎十局九輸,被楚鈺持子殺得潰不成軍。
段明玦手執白皇后許久,垂著眸子遲遲未動,最後落子吃掉對方的車,聲音淡淡的,“鈺姐,過幾日你回上海吧。”
楚鈺沒答話,用手中的黑王后突襲代替了先前車的位置,“check。”
段明玦眼也不眨,一枚不起眼的白子往前推進,“兵升后,check。”
往日熱鬧的青府如今一片冷寂,只有前廳整肅的段家兵士還在清點財務。家裡的僕從們一時半刻都散不了,卻無一肯靠近東廂。
“嗚嗚……”
幽咽的哭聲摻在冷風裡,聽起來滲人得慌。房裡黑漆漆的,青瑤伏在她娘床邊抽噎個沒完,一雙眼又紅又腫,嗓子乾澀到連吞咽都難,桌上卻不見一杯茶水。
風婉娘和衣直挺挺躺在床上,面上顏色紫漲,一道深色勒痕如鬼魅般纏在頸上,從她口鼻間幾乎聽不見人的喘息。
半掩的門吱呀被人推開,秋棠掌著燈進門將桌上的蠟燭點了,屋子裡霎時間亮堂起來。
青稚裹著風氅站在門口,遠遠望著床上恍無聲息的風婉娘。
“你來做什麼……看我們笑話的嗎?”
青瑤一開口,嗓子猶如砂礪滾過,粗澀難聽。她想不通,今天早上還是青家掌上明珠的自己,到晚間怎麼就淪落到這副田地。悲痛到極致,忍不住又是放聲慟哭。
“姨娘。”
一直雙眼緊閉的風婉娘聽到這道清柔的嗓音,緩緩側目看向門口,“來了?”
青稚進了屋走到床旁,欲伸手替風婉娘搭脈,“姨娘可好些了?”
青瑤哭著一把將人推開,“誰要你這副假惺惺,貓哭耗子。”
風婉娘含了口冷風,不禁捂著喉嚨咳了兩聲,一張臉漲得紫紅,甚是可怖。青瑤口中叫著媽扶風婉娘坐起身,一雙手囫圇幫她順氣。
“瑤兒,你先出去。”
“我不……”
風婉娘按住她的手,微微皺眉,“出去。”
青瑤恨恨跺了下腳,扯著衣袖出門抹淚,秋棠跟在後邊出去時將門合上了,只留下青稚與風婉娘兩人。
秋棠來時拎了壺熱茶,青稚斟了杯茶端在手上,扶著風婉娘一點點將溫水咽下。
“怎麼來得這麼晚?”
風婉娘的嗓子廢了,說話時就像氣道里被什麼堵住似的,全賴鼻腔吭氣。
青稚淺淺嗯了聲,起身將杯子放回桌上,“闕兒今夜睡得不安穩,哄她睡熟才出來的。”
屋外偶爾有齊整軍靴踏過地面的響動,青稚攏了攏肩上的氅衣,語氣輕緩,“其實姨娘要見我,也不必用到這法子,到底傷身。”
風婉娘又輕咳了一陣,沙啞著嗓子道,“若非這般,你今夜還會過來嗎?”見青稚沉默,風婉娘情急之下嗆了氣,手指揪著床褥咳得撕心裂肺。
空蕩的房間里寒意浸透,風婉娘低聲央求道,“稚兒,姨娘知你在青府這些年受了委屈,是我不該,是我怠慢,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可瑤兒是無辜的啊,她才不過二十齣頭,這般年輕,與你之間的嫌隙權當她善妒不明事理,你年長她歲余,就繞過她這次吧,姨娘求你了。
青稚面容清婉,秀氣的眸子淡淡注視著一臉哀戚的風婉娘,羽睫輕垂,“督軍有言在先,爹爹所犯錯事,罪不及家人,姨娘和青瑤自是不會被牽連。”
“不會牽連?不被牽連的只有你一人而已。”風婉娘粗啞的嗓音拔高几分,“要將瑤兒送往揚州的人就在青府外,揚州是什麼地方,瘦馬g欄,你難道不明白嗎?”
風婉娘面色忽地一頹,掙扎著從床上翻下來,哆哆嗦嗦跪在地上朝青稚磕頭,“姨娘求你,稚兒素來心善,姨娘求你,求你。”
額頭磕在地板上撞得咚咚直響,青稚咬唇,俯身去扶她,“姨娘先起來。”這幾下磕的實在用力,風婉娘目眩頭暈,一雙手搭在青稚腕上,被人攙回床上。
“青稚今夜來卻是有事相詢,還請姨娘如實相告。”
少女姿容秀致,面如清渠,風婉娘怔怔點頭,恍惚間仿若見著了當初那個總是柔聲喚她“婉婉”的人,那般淡雅從容,令人自慚形Hui。
“民國四年娘親與爹爹締親,那時,娘親腹中可是已有了我?”
風婉娘情急之下竟是肩膀一顫,“青稚!”
“姨娘,是或不是?”
風婉娘容色盡喪,頹聲道,“……是。”
“所以青博誠非我生父,是或……不是?”
“是。”
青稚抿唇往後退了步,一雙手撐在桌角,呼吸微促。
“青稚想知道,娘親腹中既是有了我,又為何會應下青家的婚事。還有,娘親嫁與他人之時,我那位生父,他又身在何處?”
風婉娘咬牙抹了把臉,只是吞咽口水的動作險些令她窒息,“我若是將這些都告訴你,你需得向我發誓,必須護住瑤兒周全。”
青稚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色清明,少女秀身立著,朝神色戚哀的風婉娘緩緩點頭,“我答應你。”
車燈轉還,回到督軍府已是深夜,青稚裹著一襲寒意站在卧房門口,想著若是這般進去身上的寒氣怕是會驚擾到熟睡的孩兒。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去浴房溫浴時,一道清冷的嗓音自身後傳來。
“剛回來?”
青稚轉過身,只著中衣的女人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面色平靜。青稚別開眼,抬手解了風氅,淡淡嗯了聲。
段明玦站在燈下,雋秀的眸子一眨不眨望著身披薄霧的小女人,輕聲問她,“去了何處,怎麼不叫我讓人替你備車。”
青稚淡淡道,“只是隨意出去轉了轉,我先前已托師姐替我備了車,就不勞煩少帥了。”
段明玦嘴唇微動,“你若是想出去,去哪裡,想做什麼,都可以跟我說。”
青稚將解下的風氅搭在臂上,聞言抬眸靜靜看著對方,“少帥此言倒是提醒我了。青稚與孩兒還有妹妹秋棠已在府上叨擾多日,也該是時候歸家了。”
段明玦蹙眉,“你要走?”
青稚回她,“正是。連日施針,少帥頭痛症已是大好,不肖青稚再留。待明日最後一次施針結束,我們便會離開。”
段明玦欺身上前,眸色深沉盯著面淡如水的小女人,“青家後院我已命人封了,你們能去哪?”
青稚伸手抵住她愈發靠近的身子,嘴唇輕咬,“我們自有去處。”
“碰——”
後背貼上實木門,青稚被人困在懷中。
“青兒,你可是還不願原諒我……”
冷冽的雪松香與薄荷粉的味道覆了上來,這人微喃的語氣落在耳邊。青稚神色驚慌去推她,手指推搡間重重抓在對方左臂,段明玦身子微僵,被青稚從她懷中躲了去。
新結的痂再次崩開,撕裂的痛楚激得人脊骨一麻,段明玦回過神剛硬u開口,卻見著眼前這堅毅的小人兒唇角被咬得發白,眼圈也泛起紅來,“你總是……總是這般強來。”
段明玦心尖刺痛,眼睜睜看著對方開門進屋,“咔嗒”一聲,落扣反鎖。
“青兒,我不是……”
廊下的燈照在段明玦身上,將她細長的睫毛於眼下投出一片Y翳。
“報告少帥,楚先生派去的人已經帶著青子邦一行抵大了西城門,我們是否要攔下?”
斜靠在酒柜上的人輕輕晃動手中金h的酒液,頭髮凌亂的散在肩上,段明玦面露倦色闔上眼,舉起杯口湊到唇邊一飲而盡。
“放行吧。”
===
今天還是追不到老婆的段明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