鴇母人稱徐三娘,年過四十,保養得宜,當年也是江南名妓,笑起來時仍然明艷,談吐氣質都是一等一的好。
只是一看到燕暨,鴇母臉上的笑就止不住。
子寧心知肚明,當年他給她贖身,已經給相思樓花了太多錢,足以讓徐三娘賺得盆滿缽滿。
金錢的魅力足夠大,她自訴知無不言。
她回憶之前給前任武林盟主汪子淇做妾的妓女,依然印象深刻。
“梅娘善舞,汪盟主數次從崇州來看望她,二人情投意合,梅娘就贖了身。”
然後汪子淇就死在床上,梅娘一根衣帶吊死了自己,對外宣稱急症。
“善舞”燕暨道。
“梅娘笨拙,不知情趣,只有在舞上略通一竅,曾受董娘指點。”
烏鞘劍躺在子寧懷裡,她心緒起伏。
“董娘何在”
“董娘年紀大了,早在一年前離了景州,回了海州老家。”徐三娘道,“董娘來相思樓三年,一向嚴苛,輕易不教授那些庸脂俗粉,總共只教導了五人,枕夢姬便是她教過的最後一個學生。”
子寧不由得往燕暨身上看。
燕暨叫徐三娘把這五人寫出來。
除了梅娘和子寧,其餘一人嫁給海州富商,一人嫁進金虹閣,一人嫁到斷脈山。
徐三娘走前突然看了一眼子寧,笑道:“姑娘如今似是不愛笑了。”
冷下臉來,少了幾分情意,更加不似凡人,渺然不可親近。
子寧心中一怔。
相思樓這些年的教養,是讓她要對人笑,誘人親近,在男人面前冷著臉高高在上的,那是菩薩。只是區區一年裡,她都忘光了。
不笑,連一個眼神都不多施捨給旁人,更別說討好。不過,不管她怎麼樣,燕暨都不會變。
如同現在,他起身離去,都不需要多看她一眼示意。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有的默契,他們之間甚至大部分時間都不需要說話。
燕暨聽著子寧跟上來的腳步聲,調整步伐。
她今天或許……走動不方便。要走得慢些。
穿過迴廊,眼角有一抹金紅閃過。子寧側頭一瞥,望見新任花魁的臉。
臉上的妝過了一夜有些花了,她一雙鳳眼望著子寧,有些羞怯地轉頭溜走。
家僕從遠處跑來,身上帶血:“主人!魔教突襲別院。”
子寧便被燕暨帶上奔宵,快馬疾行。
隨燕暨從漠北出來的家僕只有百餘人,各個都是武藝高強的高手,這麼一支勢力,行走江湖不曾怕過誰。
只是一向是燕暨走到哪,家僕跟到哪,昨夜燕暨留在相思樓,別院只留了二十來個人。
守著那張從魔教地宮帶出來的美人圖。
子寧下馬看到淺碧已經負了傷,手臂上淌的血已經染黑了袖子。
隨燕暨迴轉的家僕加入戰局,燕暨也拔了劍,形勢極快逆轉。
奔宵見血不驚,甚至在刀劍聲中有些興奮地打著響鼻,揚蹄踏過血泊。
魔教中人開始潰逃。
子寧站在入口,衣帶飄飄,輕紗揚起,腰間的泓鏡劍纖細秀美,劍鞘花紋繁複,嵌著細碎如星的彩寶,像美人鏡匣,華而不實。
別院里曾經伺候過子寧的小丫鬟功夫粗淺,僥倖倖存,身上帶著血,趁場中戰成一團,往子寧身邊跑,眼神惶恐,神色慌張。
“……救我……”她奔到子寧身後,渾身發抖。
燕暨突然頓了一下,烏鞘劍劃過一人頸間,於血花迸濺中轉身望去。
子寧看到他一瞬間亮如寒星的眼神,頰邊似乎能感受到鋒利的劍氣。
心中一凜,她本能拔出泓鏡,回身一刺。血肉被劍鋒割裂,破開胸腔心臟時,幾乎沒有任何阻礙。
劍身明亮如鏡,不染一點塵埃,輕易取人性命,折射出丫鬟不可置信的表情。
子寧分明沒有一點殺氣。
小丫鬟手中的匕首噹啷墜地。相處幾日性情膽小的丫鬟,不是求援的友人,是魔教的工具。
子寧拔劍,鮮血濺到玉一樣溫軟無暇的頰邊。
燕暨深深望了她一眼。
魔教的人逃了一個,留下來的沒有活口,有四人傷不致死,皆服毒自盡。
只是燕氏也有三人身死,八人重傷。
其中大多數是功夫不夠好,服侍燕暨日常起居的人。
淺碧也受了傷,伺候她的小丫鬟重傷,此時也不宜再招人進來,子寧就稟了燕暨,去照顧她。
褚醫忙著醫治重傷者,給了她葯和繃帶。子寧替她清洗傷口,
淺碧看著她臉上的血,突然道:“子寧,殺了人,你不怕嗎”
子寧為她包紮最後一圈,手指微微一頓。她搖了搖頭。
其實,在桃源村是她第一次殺人。可那時候燕暨中了毒,她顧不上想那麼多。之後她也不曾回想半分。
今天的小丫鬟甚至服侍了她兩天,她下手的時候卻沒有顧慮,過後亦不悔。看到他的眼神,她就知道該怎麼辦。
就像看燕暨殺人她從未覺得不妥,她本身就這樣冷漠。
淺碧不語。
子寧稍後迴轉到正屋,臉上的血跡乾涸,她先到凈房清洗。
一點點搓掉臉上的血跡,視線被水模糊,她摸索著尋找面巾。
濕淋淋的手在陽光下白得透明,骨節像晶瑩的玉,卻那麼軟。
燕暨抓住她的手。
子寧驚了一下:“主人”
他什麼時候進來的無聲無息。
燕暨低頭,展開干布包住她的手指,把水吸干。
然後他捧起她的臉。
子寧眨眼,睫毛上的水落下來,她看清楚燕暨的臉。
他低頭盯著她看,用面巾一點一點沾去她臉上的水,像怕擦破了似的輕。
他靠得太近,彷彿隨時都能和她面頰相貼。
子寧放輕呼吸,望著他睫毛下的陰影。
他擦乾淨她臉上的水,抬眼和她對視,指腹搭在她臉側。
那一塊皮膚髮癢。子寧強忍著不去撓,他輕輕摩挲。
“不要染上別人的血。”他低語,嘴唇落在她的臉側,曾經濺了血的頰邊。
他嘴唇乾燥溫暖,輕輕蹭著,舌尖探出來,舔舐已經潔凈如初的每一寸,發出濕潤的吮吸聲。
“拂雪劍法,你學得很好。”
吻幾下,他做夢似的一句句慢慢說話。
“其他的,我教你。”
他合起唇瓣,在她耳邊一抿,又輕輕吹開那些擋住他的碎發。
子寧耳朵發紅,情不自禁攥住他的袖子。
聽見他說:
“敢靠近你的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