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莫丞翰臨時出差,裴又欣難得自己搭公車上班。
裴又欣下公車時,剛好碰到了梁聿琳,便順道坐上樑聿琳的車一同前往樂器行。
「這麼說來,我似乎沒有問過你,你沒有駕照嗎?也沒有想過要去考嗎?」
「咦?沒有耶……」裴又欣想了想,便繼續道:「上大學時,我確實跟爸媽提過,不過我媽反對,她覺得騎車很危險,我就沒有去考駕照了。」
梁聿琳理解地頷首,餘光瞥了眼副駕駛座的裴又欣,確實如她所預想的,是被家裡保護得很好的小女生,會出來工作大概也非生活所迫,只是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而休學。
停車前,梁聿琳看了眼裴又欣,瞧那清秀的面上有些忐忑,便說道:「其實,沒駕照也沒什麼,只是我個人認為有移動能力是最好的。」
梁聿琳拍了拍方向盤,說道:「與其麻煩別人,不如讓自己掌握方向盤,感覺不是挺好的嗎?能為自己作主是一件很好的事──好了,下車。」
裴又欣下了車,向梁聿琳道謝,隨之走進了樂器行,腦海中滿是梁聿琳的話。
裴又欣想起過去她曾對學姐說過,她要試著走出家人的保護傘,殊不知大雨一來,她便躲進了陸蔚萱的保護傘下。
裴又欣沒有為了自己撐過傘,直到陸蔚萱也離開了,她才知道,淋雨的感覺有多痛。
「又欣?」
「是!」
裴又欣一回過神,便迎上葉梓妍略帶無奈的笑容,裴又欣又道了歉,葉梓妍擺擺手表示無礙。
「我要先去連絡一下家長,等會新來的工讀生如果到了,你先帶她上樓到c教室等我一下。」
裴又欣應聲好后,便待在一樓打掃與看門,等著工讀生前來,裴又欣看著外頭街道,不禁想起面試那日的事。
裴又欣不是沒有萌生過退意,只是,她逼自己要堅強、要努力,不能再跟從前一樣。當真的順利錄取這份工作之後,裴又欣相當感謝當時沒有逃跑的自己。
因為在這裡的梁聿琳與葉梓妍,都相當照顧她,且教導她許多事情,裴又欣從這份工作上學到許多。
真希望新來的工讀生,也能喜歡上這個地方,那就好了。
丁鈴噹啷──
掛在門上的那串風鈴隨著推門的動作發出了清脆的聲響。裴又欣望去,迎上一雙湛藍眼眸。
那雙眼眸,讓裴又欣想起一個人。
「不好意思,我是來面試的……」
站在裴又欣面前的人,有著一張混血面孔,看上去比裴又欣小几歲,似乎是大學生。裴又欣愣了一下,才回過神趕緊帶對方上樓。
上樓途中,裴又欣問道:「你是附近的大學生嗎?」
「對,我在t大唸書,這學期來台灣當交換學生。」
聞言,裴又欣興奮地轉頭看著女孩,笑容明媚,「t大的嗎?那就是我的學妹了!」
兩人的間談聲傳進教室,葉梓妍抬起頭,見到裴又欣向著新人的親切笑容,忽然有了個想法,但很快地,她便抹去無意的猜測。
──你跟我們,是一樣的嗎?
帶新人到教室后,裴又欣便下樓繼續工作。裴又欣瞄了眼二樓,不知道新人能不能順利錄取……倘若順利錄取成為同事的話,希望新人也能如自己一般,喜歡上這個地方。
人生中每一個巧合,都是一個必然的緣分。沒有誰是無關緊要的存在,每一個人,都牽引著另一個人的未來。
而那雙藍色眼睛,讓裴又欣想起了一個人。
一個,陸蔚萱喜歡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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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an曾迷戀過蝴蝶。
在學校的畫室里,曾有隻小巧可愛的白色蝴蝶不小心闖進了畫室,從半掩的窗翩翩飛入,那隻蝴蝶在她眼前飛舞。
最後,停留在畫布上。
joan放下畫筆,身上圍裙沾滿五顏六色的顏料,joan小心翼翼起身,在不驚擾蝴蝶的情況下脫下了圍裙,輕手輕腳地後退幾步,正拿起相機準備拍下這一幕時,蝴蝶又翩然飛遠。
joan想伸手抓住,那隻蝴蝶卻愈離愈遠、愈飛愈高,直到再也碰不著。
joan怔怔地看著蝴蝶飛往門口,有個人便這麼闖入了畫室、走入了她的眼中。
那是一雙溫柔的、溫潤的眼眸。
joan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女孩,見到那溫柔的笑容時,胸口微熱,聽見那人悅耳的嗓音時,才回過神。
「請問……音樂班在這嗎?」
那是陸蔚萱與joan第一次的相遇。
陌生的亞洲面孔,隨興披散於肩上的棕發。笑容燦爛的她,不禁讓joan有些動容。
迎上女孩疑惑的目光,joan回過神,趕緊道:「音樂班在隔壁,我是美術班的。」
見女孩道了謝后就要離開,她趕緊出聲挽留對方,深怕這麼一別,之後難再見。
「那個,你是亞洲人嗎?韓國?日本?」
「台灣。」
過去joan只聽過中國,對於台灣倒沒什麼聽過,本來也不好奇,可因為眼前的女孩,她開始產生了興趣──不僅是台灣,還有,陸蔚萱
無論過去多少年,joan仍然記得陸蔚萱曾是個明亮快樂的女孩,也記得畫布上短暫停留的蝴蝶。
有些人,不過一晃眼就是永遠。
有些人,相遇得太早,終成一個只能不斷回味的故事、一個短暫停駐的過客,以及那首讓人流淚的情歌。
也許,正是因為joan知道自己在陸蔚萱的心裡是怎麼樣的存在,所以,才捨不得放手,卻又不甘如此結束。
joan不相信命運、不相信緣分,只相信自己雙手開創的未來。
「joan,等很久了嗎?」
聞聲,joan抬起頭,彷彿見到了當年笑容燦爛的女孩。joan看著陸蔚萱的目光炙熱,在陸蔚萱坐定后,一杯飲品推到了自己面前。
「紅茶拿鐵,你愛喝的。」
陸蔚萱並未接過,臉上也無驚喜,只是淡淡地道:「這是你愛喝的,不是我。joan一愣。在joan錯愕的視線下,陸蔚萱招了服務生替自己點了杯藍山咖啡,不加糖不加奶精。
「……你以前,不喝這個的。」joan的聲音微顫,陸蔚萱也毫無動搖,平靜道:「又欣喜歡,所以我也喜歡。」
joan交疊於大腿上的雙手微微攥緊,眸色深沉。那雙蔚藍眼眸如片幽深大海,臉色晦暗。
joan大概是沒想到,自己會拒絕她的給予與善意吧──
陸蔚萱恍然間想起過去種種,因為傾心於她,所以百依百順,而陸蔚萱不喜歡那樣的自己。
「現在在你面前的是我,不是那個小孩子。」joan語氣微顫,情緒翻湧,甚至開始胡亂臆測,「你跟她聯絡了?我就知道她一定對你糾──」
「我離開的時候,我跟她說,我喜歡上別人。」
joan一愣,那眼神頓時明亮,欲開口卻被陸蔚萱搶先一步,說道:「……我甚至沒有跟她說再見,因為我不想跟她道別。」
陸蔚萱輕嘆口氣,神情悲傷,似是想起些什麼,語氣冷硬,「我不想要又欣成為第二個悲劇……像我一樣。」
「不是這樣的!」joan打斷她,音量揚高,「我們之間還沒有結束,我們可以重新開始。我們相遇得太早了,所以才會被輕易打垮!」
「直到分手,我都沒有踏進過你家。」
joan愕然。
「可是你知道嗎?我跟又欣剛在一起,她就急著把我帶進她家,我甚至跟她說沒關係,可是她還是想盡辦法帶我去她家,讓我跟她們家人相處。」陸蔚萱笑了,卻是悲傷的微笑。
「這讓我想到你,joan。你說,愛情是我們兩個人的自由,家人是沒有用的,只會綁手綁腳。」
「我……那是因為……」
「倘若有一天,又欣跟我一樣,因為家人放棄愛情,我絕對不會怨她,可是……她沒有。」
服務生送上的藍山咖啡熱煙氳氤,四周濃郁溫淡的咖啡香如她的溫柔,令人著迷卻苦澀。
「又欣讓她的家人成為我的家。」
joan低下頭,難以言喻的挫敗感讓她感到煩躁,她只能緊緊地握緊拳不發一語。
見此,陸蔚萱輕嘆道:「joan,我真的很愛你,曾經。」
「你還是一樣自私啊,蔚萱。」
joan抬頭,苦笑道:「如果我出生在一個溫暖的家庭,我還會這樣嗎?我爸殺過人,我媽吸毒品,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哥哥很早就死了,我姐呢?自己跑去美國做她的美國夢。這樣的家庭令我作噁,你又要我怎麼帶你回家?」
「我那時的全世界,甚至是現在──都是你啊!陸蔚萱……」
那雙充滿淚水的燦藍眼眸,讓陸蔚萱想起了那張畫。
那張沒有畫完的水彩畫。
陸蔚萱望著joan,在這麼多年以後的此刻,她明白了。
「……我現在懂了,碰到又欣后我就懂了……joan,你那時對我的感覺不是愛情,是救贖。」
「……你說什麼?你不能否認我們的曾經!」joan語氣顫抖,憤怒令她渾身發顫,聲音尖銳,「你不能說我沒有愛過──」
「你渴望被愛,被一個人深深的依賴著,對嗎?」同時扒開心底傷疤的陸蔚萱,眼眶有淚,聲音苦澀:「而我剛好闖進了你的生命中,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被你吸引了,深深的愛上你了,所以你才會愛我。」
「──因為那時,你只有我,對嗎?joan.」
即使當年決定分開時,joan都未從如此地崩潰大哭。桌上那紅茶拿鐵沒有動過,陸蔚萱的藍山咖啡也是,原封不動擺在那。
陸蔚萱仍坐在原位,而joan站起身,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用力推門離開。
joan離開后,陸蔚萱才終於流下淚。
放棄家人不是最好的辦法。
陸蔚萱抬手抹抹眼角,伸手拿起那杯已涼的紅茶拿鐵,湊近杯緣輕輕啜飲,彷彿是品嘗著甜蜜的輕狂回憶,以及,joan給過她的旖旎幻覺。
你毀掉了我的世界,再來告訴我,我只剩下你了。
那不是愛,是殘忍的佔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