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與漢王俱神色輕緩,側耳傾聽。
簫聲悅耳,嗚咽動人,其中意趣,著實高雅,如清風明月之下,獨奏於深林間,無塵囂喧擾,無世事掛心。
待樂聲止,園盡頭,便見一童子推著一輪椅,徐徐而來。
輪椅上是一道袍鶴氅的高士,高士衣飾素雅,相貌極美,如冠玉,如朗月,滿園桃花爛漫飛舞,她自花間穿過,風神曼妙,杳然若仙人。
濮陽與漢王見此人,皆是容色大變,漢王顯出懼意,濮陽內斂得多,卻是淡淡的厭惡輕視。
高士目色淡淡地望過來,抬袖一禮:“見過濮陽殿下,見過漢王殿下。”
濮陽道:“衛先生免禮。”
除此之外,並無二話,顯是不願與他多言。
衛秀也不在意,將目光移動漢王身上,笑道:“秀在此地清修數日,不想攪擾兩位殿下在此話別。”
漢王強笑:“先生言重。”除了這一句,余者也不敢多說什麼。
濮陽素知此人詭計多端,算無遺策,他來此地,必有目的,冷待過後,便笑著與他道:“能遇先生,便是緣分,我與王弟話別已畢,不如先生與我,一同返京?”
衛秀目光在濮陽面上掠過,似有意動,只那意動僅瞬息而已,片刻,她微微笑道:“大長公主素厭見秀,若一同返京,豈不是令殿下一路生厭。”
二人雖同是輔佐新帝,然而不睦久矣,濮陽以為衛秀雖一手將皇帝從籍籍無名的長孫,到得先帝青眼,再到奪得儲位,立功浩大,但她在皇帝即位后所作所為,無不是使皇帝與宗親、朝臣離心。
但二人同處一營,雖不和,面上卻保持著平和之交,衛秀突然將真相道破,濮陽一時竟難以接話。
衛秀見濮陽未反駁,垂眸一笑,那笑竟似有苦澀之意,她緩緩說道:“京師是非之地,殿下便未曾想過抽身而去?”
濮陽神色一肅,不知她是何意。
衛秀又道:“向來禍患不怕在外,就怕在蕭牆之內。”
濮陽若有所思。所謂蕭牆,便是宮室圍牆,衛秀是暗示她皇帝對她已有惡意?
衛秀言盡於此,她行事素來點到為止,可今日,不知怎地,又多說了一句:“殿下思之慎之,當早作決斷。”
二人一向不睦,便是政見也多相悖,在朝中更是相爭已久,衛秀的話,濮陽怎敢全信,她淡淡一笑,顧左右而言他,指著漢王道:“漢王我幼弟,純粹無偽,恐遭人欺,先生若當真關切,不如多加照拂。”
衛秀聞此便知公主不信她,她眼中劃過一抹悵然,看了看漢王,沒說什麼,卻是輕輕點了下頭。
經衛秀一擾,方才話語也不好再繼續,濮陽與漢王道:“時候不早,該啟程了。”
一旁僕役聞此,端上水酒來,酒過便算是送別。
濮陽有急事,先行下山,衛秀緊接而去。漢王也不能多留,她想著濮陽方才的話語,一時間心緒激蕩。可想到要離京,又很不舍。
轉頭看到那株桃樹,滿園桃花綻放,爭奇鬥豔,唯有它冷冷清清,只一樹綠葉而已,頓時覺得,它與自己一般寂寞。
漢王走過去,想再摸摸它的葉子。
清風忽起,枝葉簌簌。
漢王指尖將要碰到那片綠葉,卻碰了個空,那葉子看似在眼前,卻在更高的地方,漢王便踮起腳尖,想要碰到,可那葉子長得甚高,怎麼也碰不到。
漢王擰眉,方才明明摸過的,怎麼碰不到了。
園外家令連連呼喚,遠行在即,耽擱不得。
漢王很不高興,伸出食指輕輕戳了戳樹榦,這下戳到了,漢王彎唇,又改戳為撫,道:“你長得這樣好,卻不能綻放光彩,太可惜了,我會請託寺中僧人,好生照料你,待來年,你便能如其他樹那般開花了。”
只是縱然明年繁花滿枝,她怕是也看不到了。
洛陽是她故里,這一去,不知何日能歸鄉土,漢王神色又黯然:“山高水遠,天各一方,希望你我終有重逢之日。”
作者有話要說: 在想要不要分個卷,清楚一點。
☆、第六十八章
一名七八歲的小沙彌盤腿坐在草間, 他周身是滿園盛放的桃花。桃樹不知是何人種下的, 一株株凌亂地排開, 繁花盛放之際, 枝頭花團錦簇,一樹挨著一樹, 爛漫桃花無窮無盡,好似能開到天邊去。
小沙彌盤腿而坐, 仰頭望著面前這棵大桃樹。其餘桃樹開得如火如荼, 唯這一棵, 連花骨朵都沒有,只綠葉盎然而已。
小沙彌苦惱地撓撓光溜溜的後腦勺, 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
他在這棵樹下坐了約莫一盞茶光景, 園外有一道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慧稱。”
小沙彌一面高聲應道:“師兄,快來。”一面自地上爬起。
不多時,一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沙彌繞過桃樹走了來, 見他在此,背起手來, 學著大人的模樣, 搖頭晃腦道:“師弟, 你在此作甚?師父說了,不許我們在這棵桃樹邊嬉鬧。”
慧稱很不服氣:“我沒嬉鬧,我在思索大事!”
小師兄頓時便好奇起來,靠了過去,問道:“是何大事?”
慧稱為難地望一眼桃樹, 皺緊了眉頭:“漢王殿下說,要好生照顧這棵桃樹,要它來年也開花。”
小師兄一聽,也發起愁來,兩顆小腦袋湊到一處,光滑的後腦勺上都寫滿了擔憂。
二人想了許久都沒想出什麼法子。小師兄埋怨:“聽師兄們說,這棵樹就是不開花的。漢王殿下真是無理取鬧。”
慧稱疑惑,歪歪腦袋,奇怪道:“它為何就是不開花?”
小師兄自也不知為何,又不願顯得無知,便裝出不耐煩的樣子來,高聲道:“不開花就是不開花,哪有什麼緣由。”說罷,又嘆了口氣,聲音低了下去:“聽聞漢王殿下是很大的官,若是不能使桃樹開花,興許他就不許我們住在寺里了。”
慧稱大驚失色,結結巴巴道:“那、那麼凶么?”他們皆是寺中收留的孤兒,若是不許住在寺里,便無家可歸了。
小師兄沉重地點了點頭:“官人家都是不講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