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被順過了毛,坐在一旁,看了王妃許久,忽然下定了決心,她的確悶,又不聰慧,但她可以學,勤能補拙,她也可以學會的!
接下去數日,王妃便發覺殿下時常不見人影。只以為她又對什麼新物事上了心,自得其樂去了,又知她未出府,便也由得她自己去玩。
封地之事雖多且雜,一來與王妃而言到底只凡間俗務,再則王府中有眾多清客僚屬可供差遣,倒也算不上費神。
不過半月,便處置得差不多了。想到漢王這半月來日日早出晚歸,王妃便出了書房去尋她。
漢王府雖大,漢王愛去的便只那幾處,或是水榭,或是園中亭子,又或書房,與一處冬日觀雪的樓閣,余者她是不大去的。
王妃並不召仆婢來問,也未放出神識去掃,只沿著園中小徑一路悠然尋去。書房是不在的,水榭亦是空的,走過水榭,往前行出兩射之地,便見樓閣。
王妃緩步走近,遠遠便見漢王臨台執筆,正於紙上塗畫。
她穿著那日與她做的玄袍,手中握著畫筆。恰是夕陽西下,天邊遍布霞彩,映著樓台暖暖金光,西風拂過,袍角翩然而動,閣中帝子清俊飄逸。王妃略一晃神,竟覺漢王如換了個人一般,周身彷彿遍繞仙氣。
她一愣,再走近幾步,便可見漢王的神色,她擰緊了眉頭,望著畫卷,兩頰微微鼓著,顯出極不滿意的神色。周身仙氣蕩然無存。
王妃微微鬆了口氣,步上台階。
漢王聽到腳步聲,轉首望過來,見是王妃,頓時就呆住了。她看了看王妃,又看了看自己方才繪就的畫,面上極是沮喪。王妃走到她身旁,仔細看她的畫。
生於宮廷,琴棋書畫皆有涉獵,但說精通自是遠遠不及的,何況漢王多年不曾動過畫筆了,自是生疏得很,努力半月,也只能畫出一個形,而神韻則全無。
她本是欲練好了畫技,再與王妃作畫的,不想卻被王妃先發現了。
不知王妃怎會知曉她在此處。這處樓閣唯有冬日觀雪時才會來的,她特遣去了侍從,躲在這裡作畫,自以為藏得很好了,誰知還是讓王妃尋來了。
漢王手中拎著畫筆,見王妃望著她的畫遲遲不出聲,臉上便紅透了,低了頭,小聲道:“我隨意塗抹的。”
王妃看了一陣,笑問:“殿下怎會想起作畫來了?”
漢王的臉更紅了,這回卻是羞的,她不敢看王妃,輕聲道:“我想替你畫像。”她本是模仿皇帝夫婦行事的,想讓王妃高興,然而此時說出這句話,不知怎麼,心中像是突然通透了一般,輕輕說了下去,“我想與你畫像,你那麼好看,我想畫下來,來日你我都老了,便可以對著畫像,憶年少時光。”
她越說便越是嚮往,眼睛亮亮的,也不懼王妃了,望著她,柔聲道:“阿瑤,你真好看,杏花、春雨、江南,那般美景,也及不上你分毫。”
她不懂如何才算纏綿悱惻,卻不知她率性說出的話,已是纏綿至極了。
作者有話要說: 軟綿綿的漢王殿下。
☆、第三十八章
漢王是打定了主意要與王妃畫像的, 她苦練畫技月余, 進益甚微, 便遣人自府外延兩位先生回來。
漢王殿下要聘西席, 必是海內聞名的丹青聖手。恰逢朝中潛心戰事,帝相王公皆無心詩畫, 崇文館中俊彥之士除卻幾人召去寫檄文的,皆閑了下來。其中擅丹青者, 紛紛意動。
往漢王府教習漢王畫技, 一來京都居, 大不易,可多掙一份束脩, 二來, 因皇帝待漢王日益寬容,漢王境況已不同往日,乃至有大臣私下揣測, 倘若陛下無子,帝系多半旁移至漢王一脈。
漢王於此是全然不知的, 聘得兩位擅人物的畫師, 便高高興興地學起畫技來, 一心一意要替王妃畫像。她想,王妃那樣好看,只學得些許皮毛必是難以描繪出王妃風采之萬一,她必得學好了才行。
漢王抱著好好學畫的心思,每日天不亮就起身趕去樓閣, 暮色不降,絕不自樓閣下來,勤奮得堪比幼年時於宮中進學,寒暑不歇,風雨無阻。
那兩名畫師原以為漢王殿下只心血來潮而已,見她如此刻苦,竟是大為驚喜,將一身本領傾囊相授,於是漢王便愈加發奮,時常沾了一身墨回房。
王妃也不生氣她將自己弄得髒兮兮的,只令她去梳洗了來。
先帝英明,深負雄才,自非絮聒之人,那位婕妤,能做出將公主假充皇子之事,必也甚是果敢決斷,小殿下不知隨了誰,卻是絮絮叨叨的。
每晚沐浴過,爬上榻來,總要躺到王妃身旁,拉著她的手,將腦袋埋到她頸間,軟軟地傾訴今日新學了什麼,先生誇她用色清新了,線條也比先前有樣子。
說到此處,她便顯出開心的模樣,眼角眉梢俱是喜孜孜的,將腦袋在王妃頸間輕輕地蹭一蹭,道,我再學一學,便能為阿瑤畫像啦。
那聲音軟得猶如飄在空中的蒲公英,緩緩落到王妃心上。
王妃也日漸期盼起來,殿下總說她好看,不知她眼中的她究竟是何模樣。
繪畫是門高深學問,非短暫可成。漢王潛心學習,轉眼便到來年花開春暖之際。
她秉性單純,用心又專,進步極快。不久先生便無技藝可授,要想再有進益,便全靠自身苦練,再稍加指點而已。漢王踏實,一幅一幅地苦練起來。王妃無事之時,會上樓閣來陪她。她在,漢王每畫幾筆,便回頭看她,有時只是那般望一眼,有時則沖她淺笑。
那般恬靜,歲月悠長,猶如暖春溪水緩緩地淌。
奈何清靜的日子卻是短暫,總有些或妖或人的前來攪擾。
那回漢王叫一狐狸與一青蛇擄去,王妃將她帶回,順帶收服了這一狐一蛇,令她們看著京中,以防再有妖來劫漢王。
那日之後,狐狸便不曾現身,她身上有王妃所下禁制,自不敢不盡心,然自那以後,妖道二界俱是安寧。狐狸便帶了青蛇,一面留意京周境況,一面尋了處深山做道場,潛心修鍊。
這年年初起,不知怎麼京周山林頻頻顯出異狀來,時不時便有妖的蹤跡。狐狸修鍊千年,尋常小妖,她自能收拾了,不必聒噪那位正沉迷養王氣的大妖,實則也是畏懼大妖那一身威壓,不敢輕易相擾。
然而不過月余,她漸覺出不同尋常。京師乃一國王都所在,自有天道王氣庇佑,妖魅鬼怪修仙本是逆天而行,往往以為凡人王都不吉,非但修鍊的道場不會擇在京師周圍,便是歷練也多避開去。
近日京郊出沒的妖精委實多了些。事出反常必有妖,狐狸敏銳果決,察覺其中有異,既不慌,也不瞎猜,立即擒了幾隻小妖來逼問。
一問之下,驚出滿身冷汗,幾乎浸濕了她一身雪白油亮的皮毛——據那幾隻小妖招認,它們趕來京師,是因聽聞凡人王都中藏有異寶,食之可成仙。
想那王氣,何等珍貴,眾妖修行千年,哪一個不是為了修得仙身,以求不老不死。今有了這捷徑,誰肯與人分食?一旦得知必是藏著掖著,力圖獨吞才是,又怎會將消息泄得到處都是,招來這許多妖物聚集京師?
狐狸忙再訊問如何得知京中有異寶?那幾隻小妖俱是化形不久,能耐有限,竟是支支吾吾,說不出消息源頭。
此事彷彿叫人遮了一層厚重的黑霧,黑霧底下,毛戟森森,陰謀滲人。
狐狸心驚肉跳,渾身發寒。連那幾隻修為不濟的小妖,明知道行淺薄,難成大事,為成仙大業,也敢聚來京師搏上一搏,更不必說妖界那幾位蟄伏于山澗深淵中修鍊的老妖。
稍加分析,便可看出此事乃是一個局,王氣便是誘餌,為的是妖界大亂,自相殘殺。其用心之險惡,令人膽寒,更為毒辣的乃是,縱然看破,眾妖為得道成仙,也不得不來,不得不爭。
照此看來,王氣將如何尚未可知,妖界必有一場浩劫!
事關整個妖界,狐狸豈敢耽擱,忙取出符籙傳訊於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