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異聞錄 - 京兆異聞錄 第27節 (2/2)

話音剛落,就聽見法真大師平和的聲音響起。
“佛法深奧,既為同修,本就該相互探討;所謂辨法,更是因為理解之時各有心得,才要互相辯論。”
“不知覺明法師想要問何問題?”
這位面容和藹的年邁僧人沒有絲毫怯場或是惱怒的意思,面對比自己年齡資歷都小很多的後輩,他也完全不像身後那些或是皺眉、或是低語、或是像他小徒那樣只差要吹鬍子瞪眼睛的小輩情緒激動。
他如一潭靜水,溫和地拂平在場其他人內心的疑惑和騷動。
“方才法真法師您說'□□人',晚輩在為其他施主答疑解惑之時,時而也覺得心中惘然,到底什麼才能稱之為'有緣'呢?”
這位叫做覺明的僧彌開口說完這個問題的時候,滿意地看了看周圍逐漸泛起波瀾的人群。
他臉上帶著得償所願的得意,隨後轉頭看向坐在中央還是不動如山的法真。
在他看來,這個年長的僧彌也不過是占著平日里多去施了幾次薄粥的光,這才獲得如此風光的名聲。
像是見他沒有立即開口回答,覺明好似早已做好準備,眉梢微揚地說出自己的看法。
“晚輩是覺得所謂有緣,肯定是因為前來拜佛者心意已誠,才能聽他人所勸,才能算得上是'有緣'。”
法真念珠於指尖轉動一圈,他道了聲阿彌陀佛后,終於抬頭看向這個年紀尚小的同修,隨後語氣淡然地笑道:“非也,老衲覺得所謂'緣',如菩提種,只要留下,總有一日會在恰當的時候成為參天大樹。”
“所謂'有緣'或許更像是種子發芽,變為大樹的那天那時那刻的剎那罷了。”
“怎麼會說這個答案……為什麼不是……”
在所有人視線中,原本胸有成竹站起來的覺明額頭上不知何時已經滲出不少冷汗。
他低頭喃喃自語了一句:“明明和那人說的完全不一樣!”
不知是不是又咒罵了誰一句,他在其他人不免帶上疑惑和反感的視線中,不斷用嶄新的僧袍擦著額頭上的冷汗。
“話可不能這麼說……”彷彿被什麼徹底打亂了思路,這位幾分鐘前還信心滿滿的僧人現在自己先亂了陣腳:“緣若是這麼玄而又玄的話,那麼我們每天都給其他人說的那些話又能算什麼呢?!”
心越亂,話越亂,說到這裡他已經是面色蒼白,只是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胡言亂語,還是其他人的竊竊私語,而被攪得心神不寧。
法真雙手合十,又當著他的面道了聲阿彌陀佛。
“覺明同修心中難道不是早有答案?”
“緣或許是多年前某人對你說的話,在多年以後發芽成長,最後讓你我於此相遇。”
白鳥雙手撐著欄杆眺望那位來自歸元寺的僧彌臉上神色慌亂,又看看坐在法真大師身後努力壓著眉飛色舞表情的心慧。
“這歸元寺看樣子是慘敗,也不怕回頭香火客就少了。”她回過頭來對身旁的林知默說道。
林知默的視線還在那名僧人的臉上,聽到她的問題,隔了幾秒才回答:“歸元寺的香火客其實非常穩定,這兩年來還算是只多不少。”
“還能這樣的?”白鳥又回頭看了眼那邊的情況,左右打量一番,實在看不出來那裡到底有什麼魔力,居然還能讓香客的黏著性這麼高。
像是考慮到繼續讓覺明站在那裡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人現眼,是個相當錯誤的決定,坐在他旁邊的其他人趕緊拉住他的僧袍。
他臉色漲紅,眼底滿是因為當眾丟臉的憤懣,但還是順勢先坐下,不再多做發言。
接下來的辯經更顯中規中矩,有些問題卻也不失另類的角度和趣味,直到日落西山之時,國興寺的古鐘敲響,預兆這次講經和辯經的結束。
看著歸元寺那群道貌岸然的小人一聲不吭離開的樣子,白鳥忍不住笑了一聲,覺得這也算是看了一出大快人心的喜劇。
只是——
“單純從辯經這件事里來看,除去我覺得那群人實在不像一個心無塵物的出家人以外,其他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太正常的。”白鳥問道:“你覺得呢?”
後者低頭思索片刻,目光還停留在人數逐漸減少的蓮花樣建築物中。
白鳥追著他的視線看去,只見一個臉色蒼白的中年發福男子還坐在左右逐漸空出的位置上,他雙手交叉抱住自己的頭頂,幾次想要起身順著人流離開,幾次卻又坐下。
她眯起眼,試圖更仔細地觀察那個身形發福的男人。
他身旁似乎還放著一個竹籃,裡面擺著用一塊用臟布嚴實包裹住的東西。
“那是什麼?”她緊盯那塊臟布包裹的物品,發現那個人在幾次猶豫后,還是沒有趁著太陽最後落山前的餘暉離開。
相反他選擇提起竹籃,腳步一深一淺地順著旋轉的石階而下,直到站在現在除去一個小僧彌外,周圍空無一人的法真大師面前。
“大師……您看、您、或者什麼菩薩,什麼佛祖,或者國興寺有沒有人……現在能度我?歸元寺說我緣分未到,並非有緣人,我、我的緣為什麼還不到?我這麼苦、這麼累……還沒有資格嗎?”
他睜著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以一種幾近神經質的態度詢問道。
第32章
立在師傅身後正準備搬走經書的心慧聽到聲音,下意識抬頭一看,下一秒手被嚇到一松,只聽噼里啪啦的響聲在耳旁炸開,經書已經落了一地。
不是因為其他,正是因為眼前這個穿著打扮頗像一位邋遢屠夫的中年男人神情略顯癲狂,滿眼都是血絲,恐怕絕大部分正常人看見了都會覺得心驚膽顫。
這人滿身污穢,老舊的布裙已經被豬血亦或是什麼其他顏色染成灰黑暗沉的顏色,靠近他就能聞到一股肉類糜爛的腐臭味,熏得人恨不得當場倒退三尺遠,也不知道他是怎樣在別人嫌棄的目光下堅持坐到現在的。
再細看一眼,或許他之前生活還算不錯,這具身體還保留著曾經發福時的特徵,然而眼下他明顯連續多日未得一夜好眠,寬鬆的皮囊像破舊的布袋裹住內里的五臟六腑與四肢百骸,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球神經質地轉動,打量四周的環境和路過的行人。
似乎是被經書落地的聲音刺激,他猛地轉頭看向嘴唇和手指都在不斷哆嗦的小僧彌。
他的手緩緩伸向自己隨身帶著的竹籃中。
“心慧,莫要打攪我與這位施主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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