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和也來不及問葉欽細節,跟他打了聲招呼,就跟著擔架車一路的小跑。
葉欽想跟,兩條腿卻沒有氣力,被路尋聲扶著追了幾步就腿一軟,險些跪在地上。
“葉,要不要緊?”路尋聲匆忙扶住葉欽,焦急地問。
葉欽皺著眉,心裡有一百萬個問題:怎麼燒傷還有二點五這種分度?肺部併發症是什麼?補液是什麼?減張處理又是什麼?童峻是什麼時候燒傷的?是他說他絆了一下那裡嗎?還是進來找他的時候就已經受傷了?
還有,童峻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葉欽推開路尋聲,踉踉蹌蹌地朝著救護車的方向跑,他下意識地想跟著童峻去醫院,雖然他不知道去幹什麼,總覺得要看見他心裡才踏實。
但他還沒跑到,就看見藍色的車頂燈在急促尖銳的鳴笛聲中一閃而過。
“你別急,”路尋聲跟在葉欽身邊,扶著他的後背寬慰道,“救護車上寫著市醫院,我送你過去吧?”
葉欽一動不動看著救護車遠去的方向,臉上的慌亂逐漸被一種漠然取代:“不用了。”
路尋聲看向葉欽的目光複雜了幾分,卻沒再說話。
發生了這麼一起不小的事故,拍戲的進程卻沒受到影響。兩三天過去,葉欽天天在片場從早忙到晚。
有些事情不去想,就好像不用想。
“葉子,咱們不舒服一定要說話,不能瞎堅持,聽到沒?違約金我們出得起。”何玉謙這兩天突然又不忙了,有事沒事就往片場跑,今天散了戲又找過來了。
路尋聲在旁邊看著條片喝枸杞茶,突然就出聲了:“玉謙,說給我聽呢是吧?小孩子家家不長出息光長心眼兒。葉在我這兒難道還能受委屈?我早就告訴過他了,我隨時可以為他停機。但他狀態挺好的,今天的片子都是一條過,要不要看看?”
何玉謙連忙狗腿地湊上去給路尋聲敲肩:“辛苦您照顧我們葉子了,他懷著孩子,前幾天又差點出事,我心裡頭怕。”
路尋聲不吃他這一套,“呵”了一聲,端著東西走遠了。
何玉謙看就剩他和葉欽了,反倒像是個鋸嘴葫蘆一樣,在旁邊轉了幾圈不吭聲了。
“你怎麼了?小狗憋尿似的。”葉欽看著第二天的劇本,頭也不抬。
“那什麼……”何玉謙坐在旁邊,一共就兩條二郎腿,左腳翹完右腳,又換右腳翹左腳,吭吭哧哧半天才說出來,“沒去醫院看看?”
葉欽知道他問的不是去醫院看病,而是去醫院看人。
他想著怎麼說,一不留神,沉默的時間就長了。
何玉謙見勢不好,生硬地把話題往別的方向猛拽:“哈,公司這邊已經和酒店那邊接洽完了,起火原因也找著了。那個酒店的電路老化得厲害,你那屋的電水壺還有故障,不會自動斷電,燒乾了起的火。”
現在想起來,那天晚上葉欽燒上水之後光想著回復路尋聲,徹底把水壺這檔事兒拋在了腦後。
“這個事兒酒店全責,”何玉謙用食指撓著鼻樑,眼睛偷偷瞧著葉欽,“沒想到現在的四星都墮落成這樣的哈,下回我們找個再好點的,還有就是那個……那個誰啊……”
“何玉謙,”葉欽抬起頭來,定定地把他看著,口氣很平靜,內容卻很茫然,“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葉欽眼睛一眨不眨的,卻沒聚著焦:“我覺得童峻傷成那樣,都是因為我。我當時根本就不渴,幹嘛要手欠燒一壺水呢?”
何玉謙趕緊從自己的座位上起來,跑到葉欽旁邊坐下了:“葉子,不怪你,沒人怪你,是那個酒店的問題。我今天來找你,就是怕你胡思亂想,憋出毛病來。”
“可是那麼多人住酒店,怎麼到我這兒就著火了呢?是不是就該著我了呢?”葉欽盯著的自己的手指頭,把這幾天心裡的困惑說了出來,“我跟童峻說了好幾次,斷了就是斷了,讓他別跟著我,他就是不肯聽。他要是不來,其實燒死……”他後面的話沒說完,嘴巴就被何玉謙捂上了。
何玉謙的臉上罕見的帶了沉沉的怒氣:“葉欽我警告你,你給我好好說話啊,我侄兒雖然小,你要是再這麼胡說八道,嚇著他我跟你沒完!”
說到葉芽,葉欽臉上更茫然了,他一眨眼,眼淚就從睫毛上滾了下來,滾燙地砸在何玉謙的手上。
何玉謙就有些慌了,用手心給葉欽擦臉上的眼淚:“嗐,別哭呀葉子,你怎麼哭了呢?”他一個糙老爺們兒,根本不會哄人,顛來倒去那麼兩句詞兒:“別哭了,誒呦祖宗,哭什麼呢?童峻他……”他本來想說童峻還好好的,但是好像也不是那麼回事,只能硬生生地把話截在這兒,織毛衣似的留下一個短線頭。
葉欽很快抬起手把眼淚擦乾淨了,聲音也冷靜了:“沒事兒,我就是有點不明白。”
聽葉欽這麼一說,何玉謙心裡更難受了。他今天過來本來是想告訴葉欽童峻從ICU轉出來了,但是一想要是葉欽壓根兒就不知道童峻進過ICU,沒準說了還起反作用。
他躊躇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那你以後,和童峻怎麼辦呢?”
“我不知道怎麼彌補他,但是我拍完這個戲,就準備去美國了。”葉欽抬起一雙遍布血色的眼睛,嘴角抖著,綻出一個破碎的笑,“我要逃走了,是不是自私又懦弱?”
那個笑,就彷彿開在凜冽冬雪裡的一樹傷花,美麗卻絕望。
何玉謙不忍心看,按著他的後腦勺把他壓進自己懷裡:“你們各自有選擇的權利,沒有什麼對錯。童峻他……”他兩句話又把自己逼得沒詞兒了,只能匆忙地湊了半句,“……會好起來的。”
葉欽聽著這句話,腦子裡呼啦地閃過電視劇里那種詛咒一般的台詞,一般說生病的誰誰誰會好起來的,基本就判了死刑了,心裡不由一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