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從睫毛間泄進來,刺痛了葉欽的眼睛。
童峻逆著背後白色的火焰,臉上沾著不少黑灰,額頭鬢角全是汗。他輕輕拍著葉欽的臉:“醒過來了嗎?聽見我了嗎?”
葉欽打了一個激靈,這不是回憶,也不是夢,他下意識地吞咽了一下:“童峻?”
房間裡面有一種過度的明亮,從房頂到床前,好像一切都變得成了半融化的銀白色。床正對著的梳妝鏡已經被火舌舔碎了,在牆上留下了一個黑黢黢的影子。原本掛在雞翅木衣架上的衣服也早就燒盡了,只剩下焦糊的杆子孤零零地杵在原地。
一呼一吸間,空氣熾熱得可怕,好像每一次進出都要帶走所有的水分,把一串串燎泡作為足跡。
著火了。
不過幾秒鐘,卻像是過了很久。
呼吸變得愈發困難,葉欽下意識地護著肚子,心跳慢慢快了起來。他撐著身子想從床上坐起來,卻一點力氣也用不上。
他根本動不了。
一塊疊了幾層的濕毛巾就掩住了他的口鼻,童峻的聲音很低沉也很溫柔,卻沒有慌張焦急,就像是叮囑他看著那串松茸:“不怕,抱緊我。”
不知道是水還是汗,童峻的衣服有些潮濕,但是也變成一種燙手的乾燥。像是種子新生的根,葉欽的手指慢慢攥緊了。
“壓好毛巾,會有一點不舒服,我馬上帶你出去。”童峻把他橫抱起來,小心地護在身前,放低身體朝門口走。
葉欽的目光越過毛巾,在火光中根本就看不見路,他大概能分辨出衣櫃和茶几,也都在熱流中扭曲成了一個個虛影。
他的聲音不由有些顫抖,小聲地問:“童峻,我們怎麼出去?”
童峻身子躬得更低了一些,呼吸也有些不平穩:“從我來的路出去。”
“我自己下來走吧。”葉欽低聲說,他其實幾乎可以確定自己走不了路了,因為現在四肢都有一種很陌生的麻木,大概是因為吸入了煙氣,連意識都有一點模糊。
但是童峻的臉上也有一種不健康的潮紅,連汗都被蒸幹了,那頭一向打理得很精心的捲髮被燎到了好幾處,不漂亮了。
他不想連累童峻,又加了一句:“我沒事兒。”
“我知道,是我自己太害怕了,必須要抱著你才行。”童峻用下巴蹭了蹭他的頭頂,口吻中帶著安撫,“讓我抱一會兒,乖。”
葉欽攥著童峻的襯衫,愈發地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他好像又看見了那一串咄咄逼人的烤松茸,有些迷迷糊糊地半閉著眼睛跟童峻解釋:“那個松茸,我沒有烤糊。”
童峻一愣,整理了一下蓋在他鼻子上的毛巾,輕輕拍了拍他的臉:“不睡啊,不可以睡。”
葉欽很乖地重新睜開眼睛,感覺到童峻的臉貼在自己臉上,在熾熱的空氣中有種異樣的清涼,他掙扎著想把毛巾從臉上拿開,卻聽到童峻說:“忍一忍,我們到門口了。”
葉欽扭頭看著童峻口中的那個門口,荒唐地聯想到了馬戲團裡面的獅子跳火圈。門框已經完全被烈焰包裹了,發出“畢畢剝剝”的脆響。
火舌射/出來足足半尺長,囂張地空氣中舒展,像是某種妖嬈多姿的海洋生物。
人在這種時候,總得要有個抉擇。他和人間的緣分淺,但是童峻不一樣。唯一遺憾的就是葉芽,今天才有了個名字,卻沒機會……
他對不住葉芽。可是童峻和這場火沒關係,他得活著。
葉欽舔了舔嘴唇,仰著頭看童峻,臉上帶著一個牽強的笑:“你放下我吧,兩個人出不去。”
童峻半跪在地上,把已經半乾的毛巾展開了,依舊柔和地笑著:“誰說的,我給你變個魔術啊。”說完就用毛巾把葉欽的頭臉都包好了。
毛巾裡面很悶熱,葉欽有一些害怕,但是童峻的懷抱寬厚堅實,他又沒辦法不相信他。
葉欽看不見外面,只能緊緊地抓著童峻的襯衫。他能感覺到烈火快速的靠近又遠離,甚至捕捉到了火舌在皮膚上溫熱的一舔,就像是小時候玩蠟燭,手指在燭火上極快的掃過,溫暖卻不傷人。
他知道童峻在跑,因為貼在他身體上的肌肉有力地收縮又舒張。中間童峻像是為了躲避什麼,身體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怎麼了?”葉欽的手指一緊,顫抖著出聲問。
聽不見回答,葉欽更著急了:“童峻?”
過了好一會兒,像是穿過一層看不見的門,冷熱空氣打著卷地交融,一陣一陣的喧囂席捲過來,處處都是人聲。
“出來了出來了!”
“救護車馬上就到了!”
“裡面還有人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