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因為後背一直在敷藥的緣故,童峻身上有一種令人心安的藥味,他的懷抱寬闊又溫暖,有一種近乎蠱惑的力量,讓人覺得只要有他在,什麼問題都可以被解決。
葉欽以為自己對童峻早就談不上相信不相信,卻還是鬼使神差地點了一下頭。
“明天結果才能出來,事情不一定會朝著不好的方向發展。”童峻輕輕捋著葉欽的頭髮,低沉的聲音就在他耳邊,“但如果結果真的是不好的,我也有很多辦法。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試一試,我不會傷害芽芽,但我也有能力保護你。我一直陪著你,堅強一點兒,好嗎?”
葉欽一直以為自己是最堅強的,可是聽見童峻這樣說,那層硬撐出來的脆殼就像被鑿出一個裂口,又四面八方地龜裂出無數細縫。
他攥著童峻的襯衫,心裡壓著一句話,卻不肯說,因為那句話對兩個人而言,都是一種殘忍。
葉欽的手越攥越緊,童峻輕輕撫摸著他的後背:“不想吃東西的話,我們睡一會兒好不好?我在旁邊陪著你。”
葉欽腿疼得厲害,他以為自己肯定睡不著,但是童峻在他背上輕輕拍了幾下,就有沉沉的倦意附上來,不斷把他向下拉。
模糊的意識使他懈怠,他到底沒能忍住那句話:“要是我真的死了呢?”
幾乎在說出來的一瞬間他就後悔了,卻也已經遲了。
過了很久,久到葉欽以為是自己的聲音太小,童峻根本沒聽清楚,就聽見童峻壓不住似的輕咳了一聲:“那就都按你說的來,我會好好照顧葉芽,好嗎?”
等葉欽睡沉了,童峻輕輕走進病房的獨立衛生間。
一股淡淡的茉莉花味清新劑氣息襲來,他仔細關嚴門,坐在了馬桶蓋上。
他雙手拄著膝蓋,心裡全是葉欽睡前的最後一句話。
“要是我真的死了呢?”
胸口就像是壓著一塊巨石,喉嚨里一陣陣地發癢,他捂著嘴低聲咳嗽了幾聲,手指深深地壓進眼眶裡。
當著葉欽的面他不敢,但是現在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想:要是你死了,我又怎麼會活下去呢?要是你死了,你讓我怎麼面對葉芽呢?葉欽,你怎麼這麼殘忍呢?
但是心裡的另一個聲音又嚴肅地譴責他:是誰害得葉欽腿受傷?是誰讓他在漫長的五年裡鬱鬱寡歡?又是誰讓他如今擔心受怕孑然一身?
他甚至有些絕望地想:如果兩個人之間不曾有過這個孩子,是不是葉欽對待治療的態度也不會這麼消極?
童峻站起身,走到水池邊,擰開一道細細的水流,低聲咳嗽起來,幾滴溫熱的殷紅液體順著他的指縫滴進流動的水中,被衝散成一種單薄的淺粉色。
第55章
活檢報告已經被傳送到了診療室里,或許已經列印出來了。葉欽坐在等候區的長椅上,一句話也不敢說。因為他太緊張了,感覺自己一張嘴就會吐出來。
童峻就坐在他旁邊,手搭在他腰上輕輕摩挲著,輕聲問他:“累不累?”
葉欽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頭,僵硬地搖搖頭。
一伸手,童峻把他攏在了自己懷裡:“靠一會兒,我在呢,不擔心。”
葉欽下意識地吸著氣,童峻身上濃郁的藥味從口罩里透進來,顫抖慢慢平復下來。他低聲問:“後背還疼不疼了?”
“疼啊,怎麼會不疼呢?”童峻笑了,像是在逗葉欽開心,“不過我十五歲之前,一直覺得自己的後背不夠有男人味兒,想紋個紋身,又沒有太喜歡的圖案。現在我有了一個和你有關係的圖案,又很有男人味兒,所以有點兒疼也沒關係。”
葉欽能感覺到童峻不再克制對自己表達感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他也懶得再推拒:“只是有點兒疼嗎?”
“其實快疼死了,上著止痛泵的時候還好一些。”童峻依舊笑嘻嘻的,攥著葉欽的手指來回輕揉,“當時根本不知道疼,後背上跟結著一層硬痂似的。後來醫生把我背上的皮膚揭下來的時候,我感覺我就像一顆……被人撬開的硨磲。但是我想沒關係啊,我的珍珠完好無傷,或許正和我討厭的人在一起,但是沒關係。”
聽著童峻的這些話,葉欽突然有些想哭,他低聲說:“憑什麼你可以把我當成珍珠呢?誰允許你為我送命的?”
“我沒有為你送命,”童峻隔著口罩親了一下葉欽的嘴唇,又輕又淺,“我為你活著。”
這是兩個人很久以來最親近的一個動作,葉欽的表情很平靜,手指卻微微一顫,他不確定自己剛才是不是有一秒鐘的心悸。
這讓他又想起了葬禮里不合時宜的歡欣,這讓他有些困惑:死亡像是某種致幻的毒藥,總是有些讓人神志不清的副作用嗎?
“請1206號患者到第一診室就診。”機械平板的女聲響起來,打斷了兩個人之間有些微妙的氣氛。
“不怕,我陪著你進去。”童峻很自然地攥著葉欽的手,率先站了起來。
葉欽也下意識地抓緊童峻的手指,他無法分辨手心裡濕涼的汗究竟是童峻的還是自己的,呼吸也變得低效,就好像肺泡里根本就沒有進行有效的氣體交換。
但他還是挺直了後背,儘可能平穩地跟著童峻進了診療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