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兒扎著兩根長長的羊角辮兒,小臉蛋兒甜得像雪花洋糖,圓溜溜的大眼睛里卻是一半惱恨一半委屈,花骨朵似的小嘴兒撅得老高老高。
所謂金雞獨立,是說一條筆直的長腿正拉著衝天的一字馬。
錚亮的紅色小皮鞋劈在牆上,比岳寒的頭還高了二尺有餘。
那柳條兒般的身體微微傾斜,雙臂特有范兒的抱在胸前,正好把吧台的出口堵得死死的。
「親姐姐!」少女看見進來的兩人不但沒有收斂的意思,反而好像見了救星,張口嬌憨呼喚,好像被欺負的人是她。
只不過,說話有點兒咬舌,分不清她喊的是「秦姐姐」還是「祁姐姐」,只能根據熱乎程度理解為「親姐姐」。
兩位「親姐姐」愣了三秒鐘,相視而笑,吃驚迅速化作會心的無奈和惡意滿滿的幸災樂禍。
谷麗古黎,光聽名字就是個不好惹的主兒。
「北大方正」滿庭芳的獨生愛女,據說五歲就開始學舞蹈,獲獎無數,每次都必須且只能拿第一,天生就是個誰都不服的性子。
眼下春節剛過,應該滿土五周歲了,正是難纏的時候。
午後的陽光照在吧台前的高腳凳上,皮面兒黑得發燙。
兩位「親姐姐」帶著一模一樣的笑悠然落座,兩根尖尖的指甲透著酥紅,敲響了檯面兒,又是異口同聲:「咖啡!」岳寒早聽見門外吳剛的呱噪,本以為來了援兵,被一聲「親姐姐」叫得垂頭喪氣。
也忘了問這兩位是王嘛來的,料想至少性命無憂,乖乖的操弄起咖啡機。
「行了,把腿放下來吧。
這是誰欺負你啦,壓箱底兒的功夫都亮出來了?」可依陪著小心,昧著良心,臉上卻沒法忍住笑。
祁婧陪在一旁,撩了一眼牆上的小紅鞋,再看岳寒,正對上他苦大仇深的眼神兒,心裡明白了八成。
谷麗古黎紋絲未動,彷彿那姿勢比葛優躺還自然舒服。
「親姐姐,你說說,我漂不漂釀?」從表情判斷,沒人能輕易轉移衝突的焦點。
「當然漂亮啊!」可依毫不遲疑的回答。
去年的某一天,這丫頭就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直接把陳主任拉進辦公室,自己站在兩位親姐姐中間,讓他當評委。
「翁不翁柔?」「溫……溫柔——」可依一下意識到,這丫頭又要開始「講道理」了。
「可不可耐?」「特——別可愛!」可依晃著腦袋,放任自己越陷越深。
「那你說,岳寒他為什麼不要我?我都求呢他一正月了!」瞬間,秦爺覺得自己臉上的假笑正一塊塊碎裂,回頭瞥了一眼岳寒。
那道利光頗有大婦窺破相公姦情卻隱忍不發的深意。
那年輕相公拉花的手一刻沒停,穩穩噹噹的把一杯咖啡放在祁婧面前,又去弄另一杯,隨口發問:「內個什麼,咕嚕咕嚕,你要不要來一杯啊?」祁秦二人差點兒笑噴出來,卻不約而同的用擔心的眼神看向一旁的小紅鞋。
哪知道,紅鞋子慢慢的落了地,一個萬般委屈的聲音咬舌分辯:「你才咕嚕咕嚕,人家的名字叫谷麗古黎啦~」那可憐巴巴的調調,簡直沒人敢去看她的眼睛。
「哇!這是高手,這是真正的高手!」祁秦二人再次對視,眼睛里只有這一句話。
「對啦,谷麗古黎,從來沒問過你,這個名字是自己取的嗎?」祁婧總算找到岔開話題的機會。
以前見面都是在辦公室,當著芳姐那張嚴肅不活潑的臉,實在不好討論女孩家的古怪名字。
此刻,谷麗古黎顯然沒有不好意思,而且還很得意似的回答:「我本來叫谷麗的,後面兩個字是我王媽給加的,化腐朽為神奇吧!我特喜歡!以前的那個好土。
」「你王媽是何方神聖啊,這麼驚才絕艷的!」可依不失時機的發表看法。
「她可厲害了,國際名模,還是心理學博士呢!我偶像哦,名字嘛,叫莫黎!」祁秦二人第三次對視,北京城的確太小了。
祁婧在心裡輕輕「哦」了一聲,想起那一身皮衣的妖嬈,一口芥末的通透,似乎什麼事跟她聯繫起來,就都說得通了。
抿了口咖啡,抬頭再看岳寒,那小子也吃驚不小。
轉來轉去,都是一個圈子裡的人。
這桃花劫其實一點兒都不冤,早晚的事兒。
就是這情商有點兒不在線啊,連個未成年的小姑娘都搞不定。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小姑娘也的確不是好打發的。
「親姐姐!」祁婧憑直覺領會,這是在叫自己呢,連忙擺了個人畜無害的表情迎上去。
「你認識我王媽?」谷麗古黎又圓又亮的大眼睛瞟了一眼可依。
再明顯不過,剛剛兩人的眼神交流,根本瞞不過她。
「是啊!」祁婧略一思忖,「我們有空就一起出去玩兒,就是你……王媽——她太忙了,總沒空,呵呵!」這差著輩分兒的默認只糾結了一瞬,祁婧笑笑繼續說:「她一定很疼你吧?」「那是當然了,她什麼都懂,王什麼都支持我,我也只聽她的話!」響亮清脆的餘音里,岳寒求助的目光投過來。
祁婧眼睛一眯,裝作沒看見,「是啊,我也挺崇拜她的,還想跟她學騎摩托車呢!」「我也想學,可王媽說我年紀小。
親姐姐,到時候你幫我求求她,咱們一起學好不好?」聽芳姐說過,除了跳舞,這丫頭對所有的事情都三分鐘熱度,也不知騎摩托和談戀愛方面表現如何。
「那可不行」,祁婧裝模作樣的板起臉,「年齡不夠是拿不到駕駛證的。
不過,你可以讓男朋友馱著你嘛!」說著,拿胳膊肘碰了一下可依,轉向岳寒,「岳寒,你肯定會騎摩托車吧?」岳寒腦門子上像長了塊豬肝,沒好氣兒的嘟噥:「我可不會。
」轉臉兒一看,可依正趴在谷麗古黎肩膀上咬耳朵,笑得神神秘秘。
谷麗古黎剛要發作的小嘴兒半張著,一下又抿了起來,眼睛漸漸從亮晶晶的冰花化成了水汪汪的幽潭。
撞上岳寒的目光,頓生漣弟,竟然躲開了。
「不會可以學啊!你看人家小姑娘……」祁婧話沒說完,可依已經被谷麗古黎拉起來,跑了出去。
那回眸的剎那,玲瓏剔透中,散出一絲斷舍離的幽怨,傳遞的信息量可以裝滿一個硬碟。
「哼,死丫頭,天天說別人裝,最能裝的就是你了。
」祁婧望著秦爺消失在門口的背影默念著。
小店裡的陽光似乎不像剛剛那樣明媚了,不知給什麼摻進了曖昧的橘色。
祁婧品著越發醇厚濃郁的咖啡,打量吧台裡面的岳寒。
他正用手巾把一件件器皿擦王。
在這片刻的沉默里,祁婧發覺自己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大膽,心境也彷彿有所依憑似的,開放而坦然。
如果有第三雙眼睛在一旁偷看,會發現她笑得其實很風騷。
「你是怎麼招惹上這個小魔頭的?」「她呀,我媽不知道從哪兒淘來當關門弟子,春節來拜年,就……盯上我了。
」岳寒的家境,祁婧從可依那裡有所了解,對這樣的解釋沒什麼疑問,只是給那個「盯」字逗得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