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還沒恢複電力,上下都需要行樓梯。
樓道里難聞的氣味未完全褪散,空氣里的潮濕細細密密粘附在後頸,與不停冒出的汗珠融合在一起,往下鑽進襯衫領口,濕了薄衣衫。
對佟永望來說,只要不擁擠不混亂,下行樓梯並沒有那麼困難,樓道里有沒有燈於他而言沒有差別。
他一手虛扶著牆壁,另一手讓春月牽著,他會在每一段樓梯的開始與盡頭都提前得到她的提示,所以他只需要習慣樓梯每一階的平均高度就可以,剩下的就是機械化的一步接一步。
佟永望計算著樓層,等到了11層,他才輕聲開口:“我有很多問題。”
春月語氣如常:“我知道,你可以問,但我不會回答。”
男人噤聲,春月轉頭,在昏暗中看他抿緊的嘴角和那雙黑眸中快要滿溢而出的不解,不禁輕笑一聲。
她伸長手去揉他的短髮,幾乎用氣音再次提醒他:“記住了,無論誰問起,都不要提起昨晚的事。”
“提起的話,是不是你會有危險?”佟永望思緒如亂麻,只能從春月的動機上分析。
“我?”春月不以為意地笑了兩聲,手移到他臉頰,狠狠掐了一把:“盡瞎操心,這些天你凡事要多留個心眼。我有別的事得忙,但我會找我信得過的人陪在你身邊,你可得好好表現,之後我再考慮要不要同你講清楚。”
明明佟永望比春月大出一些歲數,但春月總喜歡當他小孩兒一樣調戲欺負他。
平日佟永望會配合她,但今天他越想越不對勁,一把抓住在他臉上作壞的手,難得強勢追問:“我是說真的,你……”
“噓!”春月一個反手從他手掌中掙出,倏地捂住佟永望的嘴:“別出聲。”
她聽見樓下有腳步聲隱約傳來。
樓道很安靜,春月停著沒動,仔細分辨聲音,佟永望也不再出聲,但胸口一上一下起伏明顯。
只有一個人,男性,腳步不急不緩,不時會兩階並一步,估摸離他們還有四五層樓的距離。
突然有手機鈴聲響起,春月驟然一震,她有預感是誰正在往上走。
男人低沉的聲音傳來時,竟有一絲著急在她心裡冒出頭,似乎和昨晚在他面前露了底時一樣,只是她不自知。
來的人是曾博馳。
“喂……我在樓梯里了,很快……什麼?電子貓眼是沒電的?……他人走了嗎?……喂,喂?樓梯間信號不好聽不見,先掛了……”
曾博馳掛了電話,這時聽見昏暗樓梯間中有踏踏聲響,有人從樓上往下走,腳步聲一輕一重,是兩人,速度不快,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孟玲說佟先生同一個女孩剛走不久,想必就是他們兩人,曾博馳加快腳下速度,轉了兩個彎,便看到對方。
樓梯間光線很弱,曾博馳還是能看清扶著牆的男人身姿挺拔,長相英俊,一姑娘走在他身旁,攙著他臂彎,腦袋微垂,昏暗中看不清她的樣貌,倒是一雙勻稱長腿在暗處還能白得發亮,左大腿有一小片陰影,像是個什麼圖案。んāǐτāиGsんùщù.νǐ⒫()
曾博馳不動聲色皺了皺眉,很快移開目光,主動朝男人打招呼:“你好,是佟永望先生嗎?我是市刑偵一隊隊長,我姓曾,剛同事告訴我,你做完筆錄了,不知道現在方不方便再和你聊兩句?”
“曾sir你好,但我已經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的同事了。”佟永望自行往下走了一階,擋在春月前方。
“嗯,我知道,就簡單聊幾句可以嗎?不耽誤你太多時間。”
“那阿sir還有什麼想知道的?”
佟永望本以為他會又問一次電子貓眼的事,但沒想,對方竟問:“你認識張志嗎?”
他疑惑:“張志?是誰?”
“公寓保安,姓張的那位。”
佟永望恍然大悟:“哦,你說的是張叔,我聽說他昨晚出事了。”
曾博馳報了一串手機號碼:“這是你的手機號碼對嗎?”
“對的。”
“我們在調查張志的手機時,有一條未接來電的簡訊提醒,顯示你在昨晚11點左右給他打過電話,我想問下,你那個時候為什麼會打給張志?”
佟永望咽下口水,昨晚發生的事情太多,他把這件事情給忘了。
春月半隱在他身後,手已經往下滑到他手腕,觸到他漸快的脈搏跳動。
她偷看一眼曾博馳。
這男人準確無誤地打出一個直球,直擊別人毫無防備的空隙,可態度輕鬆得好似在街口同街坊鄰居聊天一般。
竇任問過她為什麼非曾博馳不可,這樣老鼠逗貓的遊戲總有一天會引火上身。
春月笑說,因為曾博馳是個大好人。
他太正直了,做事光明磊落,正義感使命感極強,接近曾博馳,一方面是為了刺激,另一方面,是春月不相信一個人能心裡一點陰暗的東西都沒有。
而接觸的這幾個月,陰暗面沒看到,倒是常看到曾博馳全心全意投入工作的模樣,他真的很喜歡這份吃力卻不太討好的工作。
春月總會不能理解,為什麼曾博馳對工作有那麼大的熱情。
而這樣的熱情是她不曾擁有的。
她還曾經想過,不如試著摧毀曾博馳,看他還能不能重新站起來。
但最近她卻有些不樂意這麼做了。
春月想,或許是因為已經把人睡到手了,對這遊戲有些膩了。
樓梯空間逼仄,說話稍大聲一些就有迴音,曾博馳自然很快察覺到那道視線的存在,回望過去,那姑娘卻低下了頭。
“張叔平時很照顧我,因為我的情況和別人不同……”佟永望聲音沉下去,他還沒有完全接受張叔死亡的事。
其他的保安如果見他一個人要出門,多數是替他在前台按下開鎖按鈕,告訴他大門開了,可以直接推開,只有張叔不厭其煩,每一次都會走到大門旁為他拉開門。
“之前有一次,張叔問我有沒有哪些教輔書適合初中的學生……他說他最近談了個對象,對方帶著個初二的孩子,他想買點東西送給那小孩……”
這一段佟永望沒撒謊,張叔確實拜託過他這件事,只是他前段時間忙「微光」離職的事,給耽擱下了,這時想起來,酸意從喉嚨逐漸泛起到鼻樑。
有隻微涼的手這時悄悄滑進他快要攥成拳的掌心中,根根手指交錯。
另外一手抬起,佟永望捏了捏眉心冷靜下來,咳了一聲再繼續說:“所以昨晚我打電話,是想告訴他這件事,見他關機,以為他在忙,直到早上聽聞他去世的消息……”
“節哀順變,佟先生。”曾博馳沒再繼續追問了,往牆邊走了兩步給佟永望讓出道:“我沒別的問題了,抱歉,耽誤你時間。下樓梯你小心,需要我送送你嗎?”
佟永望面上沒什麼表情,但心裡不停跟張叔道歉,他搖搖頭:“我有朋友陪著,不用麻煩曾sir你了。”
“好。”
“月,我們走吧。”
不知為何,佟永望下意識只喊她名中的一個字,他收攏手掌握緊她的手,再一次扶牆往下走。
春月跟在他身側,她對自己的易容向來有自信,但這一次,她沒在曾博馳面前開口說話,也沒辦法與他對視。
與兩個月前,她扮成的士女司機和曾博馳接觸的那一次,心情截然不同。
佟永望察覺出她的異樣,但沒有開口詢問,只把她的手牽得更緊了。
樓梯拐角面積窄小,只能勉強容納下兩男一女,佟永望不忘禮節,與曾博馳道別:“辛苦你了,阿sir。”
曾博馳淡淡一笑,突然想起對方失明,便開口應了一聲。
眼睛這時已經適應了昏暗,靠得又近,曾博馳的視線最終還是落在了那女生的臉上。
耳側的棕色短髮遮住她大半張臉,下巴尖長,鼻樑高挺,妝容濃重,曾博馳覺得這張臉是陌生的,但同時又有一種違和感,他似乎見過這張臉許多、許多次。
他皺了皺眉,視線跟著追了過去。
但他還沒細想這股強烈的違和感從何而來,那兩人已從他面前走過,下了樓。
他們彷彿走進了黑蒙蒙的濃霧中,背影漸漸被吞噬,曾博馳心跳莫名加速,尤其看見他們交握的手時,心臟宛如被剜了一刀。
曾博馳從口袋掏出煙盒,迅速點燃一根,猛抽一口,暗嘲自己瘋魔了。
樓梯間的腳步聲越來越淡,到最後幾乎聽不見時,曾博馳正好抽完一根煙。
他把煙頭丟地上碾滅,抬腿朝樓上走。
無人知曉,在這一根煙的時間內,他究竟想了些什麼事情。
————作者的廢話————
曾sir太慘了
哇的一聲哭出來
媽媽也想對他好一點
怎麼這孩子拿的劇本這麼不容易啊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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