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關係始於四點 - 9. 照管 (1/2)

郭衛拖著昨天留下的、半新不舊的傷,與幾分鐘之前白伯行及白仲鶚在他身上新加的傷,腳步不穩地走進那棟「鬼屋」時,牆上的鐘指著四點零三分。一樓沒有燈火,沒有收拾的碎玻璃屑還堆在餐廳的角落裡,碗盤也都留在桌上,一切都跟數小時前郭衛離開時一樣。空氣寧靜、涼爽,郭衛實在沒有辦法將它與「鬼屋」二字給人帶來的印象連結在一塊。
「搞什麼嘛……」
不過,比起白伯行和白仲鶚的威脅,眼前自己的處境才是問題,滿身的傷應該要先洗個澡(這樣說來昨天好像也沒洗澡),然後還要想晚飯的著落、清理弄髒的衣服,還要打掃……想到就覺得麻煩。
郭衛又下意識地朝早上被他打破的那個玻璃杯的殘骸看了一眼,心想我乾脆就睡它個大頭覺算了,啥都不要管,眼不見為凈;但差不多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頭頂上──應該是二樓的走廊──傳來輕輕的聲響,接著一個瘦小的人影沿著二樓的樓梯下來,跟昨天一樣,穿著白襯衫、黑色的布面長褲,柔軟的黑髮剪得整整齊齊,白凈的瓜子臉上鑲著一對大眼睛。
「主人,您回來了。」
「……咦?」
郭衛瞠目結舌,滿腦子都是「我不是叫你出去嗎為什麼你又出現了」。
然而,在他想到要發作之前,夕一眼就看見他滿身臟污,立刻快步走到他跟前:「主人,您受傷了!」
「呃,這個……」
「夕立刻為您處理,請主人先稍坐一下!」
「等、等等,夕……」
那個瘦瘦小小的年輕人動作飛快,沒過十分鐘就領著郭衛進了浴室,浴缸里已經放好熱水,乾凈的衣服、潔白的浴巾和毛巾整整齊齊掛在架上。郭衛傻楞楞地在浴室里站了十秒,卻看到夕站在他跟浴室門的中間,顯然沒有要離開的跡象,狐疑地開口詢問:「你要幹什麼?」
對面那張清秀的臉孔一派理所當然地回答「夕要服侍主人入浴」。
這個答案讓郭衛整張臉紅起來:「什麼?」
「夕要──」
「不是不是不是!」郭衛慌慌張張打斷夕仍然很理所當然的答話:「你該不會是要幫我洗澡吧?」
「是的沒錯,請問主人有什麼吩咐嗎?」
「不、不不不用、不用!」郭衛的臉比剛剛更紅:「洗澡我還可以自己來!」
「可是……」
郭衛想要往後退,然而夕擋在他跟門中間,再說浴室的空間並不寬廣,他連想要跟夕拉開兩個大步以上的距離都不容易,換言之就是根本沒有地方可以逃;情急之下他靈機一動,想起昨天晚上用過的招數:「夕,家裡有急救箱之類的東西吧,你可以先去準備嗎?等我洗完澡,再麻煩你幫我擦藥。然後,還有晚飯。」
這招奏效了,夕立刻回答「是,主人」,離開浴室。
郭衛洗澡的時候已經算是小心了,可是挨打的部分還是會痛,身體動一動,應該沒有傷到骨頭,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只不過接下來一兩周青一塊紫一塊的應該少不了。他穿上乾凈衣服(他以前只能在房間里隨便陰乾,衣服永遠潮潮的,有被太陽曬過果真不一樣),出了浴室,夕顯然已經在準備晚餐,看他出來,立刻蓋上湯鍋的蓋子,將爐火關成小火。郭衛還呆愣著反應不過來,夕已經將他領到客廳的桌邊。
「主人請坐。」
「要幹什麼?」
「遵照主人吩咐,夕要替主人擦藥。」
「啊,對喔……」
老實說關於這點郭衛也是很窘,但是十分鐘前他已經自己跟夕說過要「麻煩你幫我擦藥」,現在再收回就不是男人,只得認命,把剛剛才穿好的上衣又脫下來。夕替他檢查昨天跟今天被打過已經開始瘀青的地方,敷上涼涼的藥膏,動作既仔細又溫柔,郭衛竟不覺得這是在「被管家服侍」,而是很單純的,感覺到自己是被人關心照顧。要是只以這四十八小時當中郭衛的境遇當標準,那麼夕可能是這世界上最會照顧郭衛的人。
「好了,主人,您還會痛嗎?」
「好多了,謝謝你。」
夕把衣服還給郭衛,讓他自己穿,接著不知道從哪裡摸出掃把和畚箕,郭衛立刻又開始發窘,他看出夕的目的是什麼:他早上打破的那個玻璃杯。夕顯然是盤算好要在煮湯的時候收拾,順便擺桌子。
「那、那個,等一下!」
「主人?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郭衛連忙站起身,想從夕手上搶走掃把和畚箕:「我、那個我來清理!」
「不,這不需要勞煩主人,夕來做就可以了。」
「我說讓我來!」
「要是主人受傷那就不好了,所以還是由夕來就好。」
他說著就轉過身,背對著郭衛開始收拾。郭衛看著那個年輕人細瘦的背脊線條,昨天那種無地自容的感覺又回來了,好像夕的每個動作都在嘲笑他什麼都不會;但是話又說回來,他自己住在別人家裡第二天就打破杯子,這麼不可靠,好像沒什麼立場責怪夕。
他還在那裡心情低落,卻被一個有些突兀的短音打斷,抬起視線,正好見到夕撿拾玻璃碎片的背影不尋常地震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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