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關係始於四點 - 14. 夕的「前一位主人」

「主人?您說什麼?」
「我說你坐下來陪我聊天。」
「可是……」
「你不是把該洗的東西都洗了、該晾的也晾了,垃圾也收了,還有什麼要做的?」
「要準備明天的餐點……」
「那不是正好,菜單可以跟『主人』談一下吧?」
郭衛只有嘴上說笑不饒人,語氣卻很生硬,夕或許也看出了這一點。他放棄了爭辯跟準備退出房間外面的舉動,將背脊挺的筆直,站在郭衛的書桌邊等郭衛先開口。
「坐下來吧。」
「不,主人。您坐著,夕不能坐。」
「找個地方坐啦,我要抬頭看你,脖子很累。」
夕還是搖頭。
「給我坐下。主人的命令你也不聽?」
到了第三次,夕總算乖乖聽話,在地板上、郭衛的椅腳邊坐下。這倒令郭衛有些意外,雖說屋裡沒有別的椅子,但他本來以為夕會選擇去坐在床鋪上,倒沒想到他會選擇坐地板。
「你坐在地板上,不嫌硬嗎?」
「沒關係。」
「真的嗎?」郭衛猛搔頭:「算了……總比呆站著好。」
夕沒有答話,維持著端正的姿勢坐在郭衛腳邊,仍然是在等他先開口。郭衛俯視著他的「管家」,雖然肚子里有很多問號在打轉,但夕就在眼前的這時候反而問不太出來,一下子又不知道怎麼說才對。猶豫了大約五分鐘,他才想到怎麼開話匣子:「你跟我說過,你是這間屋子的管家。」
「是的。」
「我沒有付你薪水也付不起,這樣也沒關係嗎?」
「沒有關係。」
「為什麼?」
郭衛訝異得連聲音都提高了,坐在椅腳邊仰望他的夕卻還是一臉平靜:「因為您是這間屋子的主人,夕屬於這裡,因此夕也屬於您。夕只為您工作,並不需要酬勞。」
「好像有點怪怪的,應該不是只為我工作吧?」
「是只為您一個人工作。」
「呃──我的意思是……」郭衛搔搔頭:「在我之前還有別的主人吧?你在這裡多久了?」
「不記得了。」
郭衛大為吃驚:「不記得?我看你才十多歲,不可能工作那麼久啊?」
「夕打從有記憶就在這裡,並不記得有多長時間。」
「啥?那以前還有別的主人嗎?」
「有的,有過一位。」
「就是你說死在這間屋子的人嗎?」
夕的視線又低垂下去:「是的。」
「他是怎樣的人呢?」
夕的頭垂得更低:「……夕沒有印象了。」
「怎麼會呢?」
郭衛的訝異程度更勝三十秒前,他覺得自己越來越搞不清楚狀況了,既然是為主人服務的管家,怎麼會對主人沒有印象呢?他將裝滿腦袋的問號變成語言說出來:「那,你的上一個主人是多久以前死的?」
「這個……夕也不記得……」
「不可能,你一定知道。」郭衛往椅背上一靠,換上比較強硬的語氣:「你很清楚告訴我他的死因跟酒有關係,還有他就死在這間屋裡,這表示他死的時候,你一定在現場。我命令你回答我,想想看。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夕猛然抬起頭,郭衛看著他黑色瀏海底下的大眼睛,感覺那裡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鬆動。他耐著性子,不再追問,就只是直視著夕,等他開口。
夕沒有讓郭衛白等,郭衛看著他的嘴唇一張一合,好像沒辦法順利地發出聲音,足足過了兩分半鐘才慢慢吐出字句:「我記得,是在……秋天的時候……星期天……」
「去年秋天嗎?」
「好像是……只記得那天是星期天,前一天晚上,很晚才回到家……滿身酒氣地回來,連澡都沒有洗倒頭就睡。隔天早上到了中午還沒起床,我去看的時候……就已經是冰涼的了……」
夕的肩膀隨著他的每個字不斷起伏,明明氣溫並不冷,細瘦的身軀卻抖個不停,原本仰望著郭衛的眼睛,眼神也開始變得渙散,似乎不是在看著郭衛而是看著別的地方。郭衛凝望著他空洞的表情,聽著他發顫的聲音,反射性地伸出手去,做了今天第二次以前沒有做過的事情──他離開椅子,蹲在夕的面前,把那仍然在發抖的少年整個人拉進自己懷裡。
「好了、好了,沒事了。」他抱著夕的肩,臉頰貼著柔順的黑髮,以一隻手輕拍夕的背:「沒事了,不管他是誰,都已經過去了。」
「……不,沒有過去。」
這句話令郭衛大吃一驚:「什麼?」
「沒有過去……」夕的聲音悶悶的:「那些人還在,事情不會過去的。」
郭衛的腦袋裡有警鈴在響,但無法阻止他問問題:「那些人?誰?」
「害死爸爸的人……」
郭衛懷疑自己聽錯了:「你剛剛說什麼?我們不是在討論你的前一任主人嗎?」
「不,那是我的爸爸。」夕的聲音不再發抖,雙眼也不再無神,卻沒有在看著郭衛,而是筆直地盯著郭衛的背後,好像在望著什麼現在不存在於房間里的東西:「爸爸是被人害死的。我知道……他是被人殺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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