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境前靈氣濃郁,靈植草藥無數,簡直就是修真人士的樂園。只為了這裡遍布的上品乃至特品的靈植草藥,上古秘境再多兇險都是值得的。到了這裡,就可以安營紮寨,慢慢搜尋,待到秘境關閉的日子,再不走運的宗門收穫都是可觀的。
紙魅過來,聽到顧茴說,我要等他來。紙魅一怔,突然想起來,這句話她聽過的。那時候,少主還是從未出過巫山的神女,只見過一個山外人。那時候的少主還嬌氣得很,想什麼就說什麼,不滿意就會跺腳,甚至跟木老都會噘嘴巴,會說我快要發脾氣了,我快要憋不住了,我要生氣了”。天大的事兒,有父神在,而父神唯一的要求就是神女順心如意。對於神女,逃過木老的尋找就是天大的事兒,能坐著仙鶴滿山跑,就是順心如意。
那天少主爬到了窮桑樹最高的樹枝,朝著東方望去,神女明明睏倦得快撐不住了,木老正尋,該去神女墓中沉眠。可神女偏偏抱著樹枝不下來,還是她爬上去問神女,神女努力撐著睏倦卻不知自己聲音都弱了,她說:“我要等他來。”
直到進入神女墓,直到神女實在撐不住,慢慢合上了眼睛,她還在喃喃問,“他怎麼沒來?”紙魅,他是不是不喜歡巫山了?還是他不歡喜跟我玩了,他是不是像小狐狸的那個書生一樣,遇到了尚書府的大小姐……他不來巫山,我也不歡喜他了,我只喜歡父神,喜歡紙魅,喜歡巫山,再也不喜歡他了……”
少主的這句我要等他來,一下子把那久遠的記憶激活,紙魅看著神女:連她都忘了,最早神女等的人,其實不是人皇。可是神女醒了一次又一次,鴻蒙之子都沒有來。後來,父神隕落,神女就再也不等了。神女清醒的日子越來越少,直到再次有人破開結界,入巫山,是父神預言的———神女的命中人。
當時,所有清醒的日子幾乎都在高台上看雲海的神女,突然站起了身,她問:“是他來了嗎?”紙魅此時想起,才意識到,也許那時神女以為的命中人是鴻蒙之子。他們巫山人只以為這個他並無具體所指。那時候距離鴻蒙之子第一次來巫山,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巫山人早已把他忘記了。與後來的人皇相比,初次到達巫山的鴻蒙之子,紙魅只能記起是個很漂亮的男孩子,其他的,都沒有印象了。
紙魅陪在神女身邊,看到日頭慢慢落下,月亮升起。凡人境前越來越熱鬧,修真界中的人好久沒有這樣快活過,處處都能聽到年輕弟子的歡笑聲。
神女看著月亮,紙魅不知她在想什麼。
“不等了。”顧茴安靜地等過了日頭升起又落下,等到月上中天,慢慢彎月西沉,徹底消失在已經泛藍的天際。她再不能等下去了,她要在秘境再次關閉前,過凡人境和神域。前路未知且莫測,她不能再等他了。
紙魅忍不住道:也不知幽王殿下到底在哪兒耽擱了。
顧茴搖頭,他一定在拚命趕來。不是耽擱,他說了要同她一起過凡人境的,就不會讓其他任何事耽擱住。他只是,怎麼都到不了。
緣分,宿命?顧茴微微愣了愣,天地廣闊無情,天道莫測。
她起身不再多想,該準備了。
聽到顧茴居然真的打算入凡人境,凡人境前得知的人都是震驚的。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想重複顧茴那句話:這條通道,它走不得呀!
南宗宗主顧萆,大乘修為,居然要過凡人境!初次聽到的人總覺得要麼是自己聽錯了,要麼就是說話的人弄錯了。這些年來但凡有修為高的人想要鋌而走險見識一下神域,那也都是年輕力壯的體修。在開啟之前,誰也不知道自己會打開的是何種凡人境,可能是陰謀迫害,可能是戰場,可能是瘟疫橫行,任何一種都是會死人的。
死在凡人境里,就在裡面屍身腐爛,化土化灰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既無修為可以依靠,也不要寄希望於有人能去救,或者有人能進去把屍身帶出來,不,沒有!因為,每一次凡人境門開,誰也不知道入的是凡間哪一境。
問道求仙,就是為了長生。好不容易隨著修為提高,把生命的長度拉長再拉長,這時候誰會想作為一個凡人死去,還是屍骨無存的死法!
青山宗致虛長老,早已把顧茴當做平輩對待,這時候都忍不住以一個長輩的身份勸她。尤其是當致虛長老努力摒棄顧萆顛萆身上修仙天驕的光芒去看的時候,眼前只是一個十七八歲橫樣輕盈柔弱的少女,這在凡人境里頂什麼事兒!
顧茴只一笑:“還有牧野同刑天與我同往。”
致虛長者心道這兩個倒是高大些,能當體修來看,但那也不頂事啊!也不是沒有大能與體修結伴,也都沒出來呀。致虛長老一著急,完全忘了眼前人是已經讓整個修真界嘆服的南宗宗主,他只急道:“你……還是經的事兒少,你沒想明白,知道戰場嗎?千軍萬馬涌過去,別說你身邊就帶兩個人,就是帶二十個二百個都不頂用!不是沒有大能試過,試過的都死了,再也沒有出來。
這時候連玄劍山莊的莊主都趕來了,接著致虛長老的話道:知道什麼是瘟疫嗎?你別點頭,你不知道!你打出生就在修真界,連個頭疼腦熱都沒經過,你知道什麼?瘟疫起來,誰挨上誰死!這是帶多少人都沒用的,帶的多死的多!沒有葯,你帶什麼葯進去,都變成普普通通沒有用的葯了,挨上就死?明白嗎?”
一旁跟著師尊過來的呂岩,多少年沒見過自己師尊這樣又急又凶的模樣了,這時候他老人家肯定已經忘了對面站著的是一宗宗主了。玄劍山莊莊主是真忘了,他何止急,他氣啊!顧茴知道她有這樣的劍道天賦多難得嗎?她知道她對修真界意味著什麼嗎?
真要把他氣死了!這是暴烈天物,這是糟蹋天賦!這是讓他,讓他們所有愛劍的人,都再也看不到那個極致了!想到這點,玄劍山莊莊主覺得喘氣都不順了,顧茴這樣的使劍人,如果就悄無聲息死在凡人境里——,只是想想,玄劍山莊莊主就覺得不行了,透不過氣!
一向和藹的人,此時眉毛倒豎:
”你才兩百多歲,已經到達連我等老朽都到不了的高度,你急什麼呢!脫凡入聖,誘人嗎?誘人!可是,顧曹!玄劍山莊庄也不叫顧宗主了,加重了語氣,以你的資質,脫凡成仙,叩問天道,都是早晚的事情!”何必冒險!更何況,這都不是冒險了,這是找死!
玄劍山莊莊主搖頭又搖頭,不行,絕對不行!致虛長老跟著搖頭,絕對不行!孩子到底是年輕,再是天才,年輕也難免糊塗,不行!
還沒等顧茴說話,旁邊合歡宗大美人笑了一聲:瞧瞧兩位急的,人顧宗主難道想不到這些,既能想到,依然執意要往,就必是有不得不往的理由。”
這話一下子讓兩個著急冒火的老傢伙腦子一清,是了,顧茴什麼不明白。既然什麼都明白,她還是要一往,就必然是有不得不往的原因。活了這樣久,這是他們早就明白的道理,怎麼一聽到這事兒就都給忘了呢。
兩人訕山的,還是忍不住一遞一和再次朝顧茴解釋了凡人境,解釋了凡人口口種種脆弱……呂岩真是從來不知道他師尊原來是個這樣啰嗦的人。
最後終於聽到兩位老人不情不願說出了那句:“當然你既決意如此,必然是不得不如此,只是—然後兩個老的又只是但是了好一會兒。
顧茴最後謝了兩位,看向合歡宗極美的宗主同樣謝了她。大美人宗主揮著手中羅扇,實在沒頂住自己大弟子在旁邊朝她拚命擠眉弄眼,她故作不經意把虞珊囑咐的話給帶出來了:顧宗主必然馬到成功的。只是顧宗主大約不知道吧,我們合歡宗,我師尊的師尊,厲害,當年也去凡人境了,準備可齊全了,帶了好些能幹的人!”
說到這裡合歡宗宗主朝顧茴說完了最後的話:最後死裡面了。說著一笑,顧宗主快上路吧,既然決定就別耽擱了。
顧茴笑了笑,作別幾人。轉身的大美人宗主用羅扇梧著嘴低聲對大弟子說道:說了我都說了,別擠眼了!本來就沒長得多美,還動不動就學人擠眉弄眼使眼色,她怎麼帶出這麼沒有美人自覺的徒弟呀!合歡宗宗主恨鐵不成鋼道:“為師早告訴你沒有用,你還不信!”明明她是豁達跟年輕人最沒代溝的形象,被大弟子這一擠眼,搞得她跟磨磨唧唧的老傢伙似的。
顧茴這樣的人,是能被嚇住的?也就她這個大徒弟,瞎出主意……她怎麼就沒忍住還是說了呢……根本沒用,還壞了她一貫冷艷的形象。
顧苜帶著牧野刑天正要上路,聽到後面動靜,眉頭輕蹙。就見原身父親上來什麼也不說,扛著東西,悶頭就跟著往前走。顧茴同樣什麼也沒說,直接給旁邊朱不離使了個眼色,對方果斷抬手,眨眼間顧耀宗就暈過去了,朱不離扶住,把人往後面跟過來的顧耀祖懷裡一放。
顧茴一禮,隨著牧野刑天就要進去了。
“少主!”是紙魅。
顧茴回頭,紙魅正沖她露出笑。紙魅兩邊站著的正是胡不依和夭夭,兩人一張臉一直是哭喪的,此時被站在中間的紙魅一擰,就聽紙魅唇不動咬牙擠出的聲音,“怎麼跟你們說的,笑著送少主,笑,給我笑,笑得大些燦爛些!誰要笑得不好——”胡不依和歡歡趕緊把嘴巴咧開得大大的,但是兩人心中想的卻都是,他們怕,他們好想哭。
於是所有在場的人就見到這兩個在修真界美絕人寰的少年和少女露出了有些猙獰難看的笑容:原來即使這樣美的人,也可以笑得這麼難看。
原本他們都是要同去的,不管遇到什麼景況,人多一些總是好的。可是少主占卜了,此行卜得一個寒。少主說,以她在此間運道受阻,既卜得寒,就是極寒處境。他們跟著,不僅無法幫少主負更多物資,只怕還會消耗物資,拖累少主。
紙魅笑著看著她回身的少主,想的都是:刑天牧野還吃的這樣苦頭,他們幾個是難熬過去,可他們的少主又如何以凡人之軀熬過去呢。他們不行,他們的少主,真的行嗎?凡人境,仙人家。他們少主所有的優勢都在仙,如何憑肉體凡胎走得過這極寒之境。
可她除了笑著送神女,她還能怎麼辦呢?
正如合歡宗主所言,少主不得不往。
不得不往。為了巫山,少主已不止一次,走向這不得不往。九死一生,行到這裡。她最好的祝福,依然只能是期望這次的九死一生中,她的少主走出一個生。
凡人境入口如同水波波動,顧茴三人進去其中,瞬間消失在入口處。
入口前,胡不依把頭一低,終於不用笑了。而歡歡已經抱著紙魅,紙魅肩頭衣衫瞬間被歡歡的淚浸濕,可她甚至沒有力氣提開她,哭吧哭吧,她也想哭。紙魅和朱不離愣愣著著凡人境入口,等著他們少主歸來。
少主說,此一去,如一切順利,待她渡劫脫凡入聖,尋到父神留下的東西,就可以開啟巫山,帶他們回家了。
可是紙魅看著再無任何波動的凡人境入口,愣愣想到,少主卻沒說,如果這一去不順利,怎麼辦?如果他們直到上古秘境關閉,都等不來少主,怎麼辦?
就在這時,一道黑色殘影從眾人面前劃過,落定在凡人境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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