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湛右手動了動,差點沒忍住想捏捏面前人柔軟的臉,哼了一聲算是讓顧茴放心。他們幽都做買賣,從來都是價錢公道。
“屋子裡有一掛冰種彩眼黑玉的珠簾,是崑崙玉,要不要?”陸湛看顧茴,問她。他瞧了一眼,當時就想到以後——,她大約不喜歡幽都這樣一片黑,這些年他也搜集了無數明亮好看的東西.....想到這裡陸湛又覺不自在些,視線落在了他處。
卻聽顧茴突然問::“大楚最年輕的左相,是不是你啊?”即使是如此相像的兩個人,顧茴以前也並沒有想到陸湛身上。畢竟左相那個人.....怎麼可能是她當年遇到的鴻蒙弟弟.....他們就是一黑一白兩個極端。鴻蒙之子要在輪迴中歷十世又十世,但三千小世界難以計數,她哪裡想到會這樣巧,她封印入的輪迴,恰恰巧同他一處,又恰恰巧,兩人還有這樣淵源。
這樣巧合,實在不太可能。故而,顧茴從未往這裡想過,畢竟是四百年前的凡間舊事。但是,一柄桃花扇帶出了舊事,隨著她越來越了解如今的陸湛,她不能不往他身上猜一猜。
陸湛明顯愣住,居然結巴了:“.....輪迴中的事.....不.....當真的.....”想到大楚那個封印神格記憶的自己,□□裸的佔有慾,驕傲又要臉的陸湛,哪裡肯承認。那些蠻橫,那些毫不掩飾的佔有,都是他心裡真正想的。他有時想起,就會覺得那才是真正的他,說了所有他想對神女說的話。那些話,那些事,如果不是封印了本體,陸湛是永遠不敢說,不敢做的。尤其是,神女不喜歡,不喜歡那個一心只喜歡她的陸家子。
顧茴好像鬆了口氣,不當真好,要是陸湛當真,她豈不是又得罪他一遭。她抬眼瞥了一眼陸湛,正巧對方也看過來,這次雙方顯然都心虛得很,立即各自轉開。
那一世輪迴中的左相陸湛和公主顧茴,實在說不上好。
當時的大楚已建朝三百年,皇族多紈絝,皇室的荒唐事數不勝數。在那樣一個荒唐的環境下,二十四歲做到左相,似乎也不用太大驚小怪,畢竟之前還出了一個二十歲的宦官九千歲。亂世出梟雄。但同樣的,年紀輕輕位高權重,一定是從無數陰謀殺伐和鮮血中走出來的。
攝政王陸湛,人又稱陸相,可止小兒啼哭,據說比當年那個陰暗兇殘的九千歲還好用。公主顧茴遇到後來的陸相的時候,他們一個是十歲金尊玉貴的公主,一個是十四歲陸家私生子,還是蠻女所生。
院落中許久都沒人說話,直到陸湛突然開口:“那時候你答應我的,變卦了。”
這次結巴的變成顧茴了:“.....那.....太小了.....小孩子說的話.....都不能算數的.....”
十歲的公主答應十四歲的陸湛,長大后嫁給他。因為,陸湛是小公主見到的第一個皇宮外的人,他會認真地陪她玩。那麼彆扭脾氣又壞的少年,還准她踩在他肩膀上,往牆上爬。更重要的是,面對那個藩地蠻狠郡主,別人都不敢得罪,陸湛就敢直接放狗咬她,被小公主引為知己。小公主不覺得嫁人有什麼要緊,如果嫁人意味著永遠有人一起玩,那很好呀。後來公主慢慢長大了,早就把十歲說過的話忘記了,如今再想起來,讓顧茴心虛難過的是:攝政王一直記得。
攝政王答應公主無數事情,他後來都一件件做到了。
公主只答應了攝政王一件事,可隨著長大,她忘記了。
顧茴垂著頭,盯著黑玉石桌。
陸湛注意到她放在石桌下的手相互握著,攥得死緊。大楚祥瑞公主和攝政王的七年,發生的故事太多了,如果能把故事形容為一個人,這個人開始還是很好的,後來,後來就是鮮血淋漓,皮開肉綻。
顧茴本以為陸湛如今脾氣,提起這些舊事,該會很生氣。可陸湛卻只是沉默了好久,然後抬頭只問了她一句話:“那你上次答應的,是不是算數?”
顧茴鬆了口氣,忙點頭:“算數的算數的!”一定算數的,答應人的要做,欠人的要還,她再不敢瞎答應話了。
壞脾氣的陸湛這天,只是輕輕扯了扯她發上垂下的絲絛,很輕很輕。
紫竹院傳訊,顧茴朝陸湛揮了揮手,離開前忍不住跟陸湛確定了一下:“咱們這個強強聯合,真的夠強嗎?”她得罪起人來,可沒收著,還是撿最硬的石頭碰的。
陸湛看著她笑了笑,“夠強。”完全不用收著。
“風雨欲來,不過是時間問題。”顧茴再次提醒,真的夠強?她這個強,放在修真界能看,但似乎還不夠,還是得看幽王。
“有我在,你怕什麼。”
於是,顧茴真的不怕了。
院子中又只剩下陸湛一個人,那些因為神女靠近遠離的嘈雜,都回來了,層層疊疊,沒完沒了的嘈雜之聲。但萬年了,也許陸湛已經習慣了,也許永遠習慣不了,誰知道呢?畢竟咱們認識的人中,並沒有人能習慣這種伴隨著不時刺痛的嘈雜慾念之聲。
陸湛手中再次出現那本書冊,正是顧茴進來前他翻看的。
書冊名《魔王與正道天驕不得不說的二三事》,是從狗妖武曲手裡沒收的,當時幽王一看書名直接就是一句不屑:“什麼爛東西。”幽都人嚇得都把各自擁有的話本子到處藏,生怕幽王見到氣狠了,禁不完那些胡亂寫的窮書生,拿他們開刀。
誰也沒想到那本他們以為必然被幽王碾得灰飛煙滅的話本子,此時還在幽王手裡。
翻到了最後一頁,陸湛再次評論了句:“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只是他頓了頓,又往前翻了翻,不覺又看了好幾眼。
在這個爛俗的被幽王百般看不上的故事中,這個愛穿黑衣脾氣不好喜怒不定殺人只給兩個字理由的魔王跟那個姓顧的正道天驕女修,經歷重重誤會坎坷,最終在一起了。
幽王吐了口氣,倒在了榻上,翻開的書冊蓋在了他蒼白俊秀的臉上。
庭院無聲,只有風過,吹動幽王垂落的黑袍。
南宗在修真界爭奪上古秘境名額的競技中,一鳴驚人,但離開凌霄宗后,修真界卻很少有機會見到南宗人,他們都在南山之上修鍊,很少下山。
斗轉星移,又是一年。
在等待上古秘境開啟的這一年,修真界卻惶惶不安起來。
這還要從半年前,易陽門開出的一個卦說起。易陽門以五行八卦立宗,居九陽山,很少下山,也極少參與三界事。就是當年魔域與修真界劍拔弩張的時候,九陽山也是例外之地,不管是魔是妖還是修真人士,都默認九陽山不入紅塵,不參與任何爭戰。
至少兩百年,三界未見過易陽門人下山。因此,九陽山一動,整個修真界都注意到了,果然易陽門人出。很快易陽門出的消息就傳遍了修真界,易陽門長老每隔兩百年,就會集整個門派之力卜卦問天,兩百年前,他們就卜出了困卦,預言有滅世之人出。
後來果然如同易陽門的卦象所言:修真界末法之相愈發明顯,靈力逐年匱乏,整個修真界都如同被困火上,一點點烘乾著。曾經帶給他們無限希望的造化自然,不可遏制走向枯竭,好像一個救不活的病人,任憑修真人士如何努力,都找不到新的生機。面對著靈力衰竭,困在一方小世界的人好比困在一個巨大籠子中的獸,慢慢脫去體面的外衣,開始不斷發起爭搶,人性的惡越發□□。
如今卦象越發明顯,易陽門有人下山了。
“尤其這幾十年,你們也都看到了。”看著窗外的合歡宗主轉身看著自己身邊獃獃站著的大弟子,新的卦象隨著易陽門人出山越發讓人驚駭,外面是風聲鶴唳。
“當年的預言——”虞珊艱難問道。
“自然也是準的,魔域魔尊,是所有人認定的滅世之人。”美人宗主想起當年舊事,話語緩慢。
“可,並沒有滅世呀。”易陽門預言了滅世之人,但並沒有滅世,所以這次的卦象預言說不得也做不了准。
美人宗主搖了搖頭:“預言只說有滅世之人,並沒有說滅世之人就必然滅世,而所有見過那人的人,都毫不懷疑這一點,他如果想,就能覆滅整個修真界。”
“為什麼他沒有?”虞珊問。
大美人再次搖了搖頭,聲音輕輕的:“我想,他從來不想。”
“他是個毀天滅地的大魔頭,他為什麼不想?”虞珊又問,兩百年前她還只是一個年輕弟子,可是關於魔尊大魔頭的故事她可聽到太多了,更是不時聽說魔尊殺人無數。
美人宗主這次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世人只知道故事的一半,在世人知道的這一半故事裡他就是個兇殘的魔頭。”
虞珊不解,魔尊殘殺,是他們都親眼所見的,眼見為實,為何師尊卻說那只是故事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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