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木種子的藍光一振,延伸出藍色光線,分別與六人鏈接。
幽暗的山林深處,六人在少主靈力引導下,都得以一窺燧木境,可惜只是一窺,少主此時尚無力打開燧木種中那片靈力充裕的世界。但少主卻以化神境界,打開了一個小小的足以容納一人調息打坐的空間,建立鏈接的六人中任何一個都可隨時進入這個燧木空間。
空間中有從燧木境中溢出的靈力,足以支持一人在其中恢復或修鍊。在這個靈力匱乏的世界,這一方小天地,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一切結束,六人激動,還未說話就先通過巫山靈力溝通,然後瞬間眼前的胡不依就消失了,旁邊朱不離跳腳叫道:“讓我老朱也進去試試!”他最需要了。
隨著胡不依現身,這次消失的是朱不離。
待他出現的時候一張憨厚圓臉上都是笑:“好得很!”那張因為奔逃過度而顯得憔悴的臉亮得很:“少主,好得很!”他知道,少主著急,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他的暴露。暴露了黑丹,在沒完沒了的追剿下,喪命是唯一的結局,區別只在早晚。為此他連少主的門派大比都沒敢現身,幾次瀕臨靈力匱乏,動用巫山力求援,在夥伴的幫助下才得以求得一線生機,苟活至今。可如此幾次,他已不敢輕易求援了,只怕因為他,刑天牧野幾人就是再擅長喬裝,也會被人識破身份。
如今,終於有了救命的一線空間。
紙魅抬手打了幾個響指,幽暗的林中隨著紙魅響指浮現幾處亮光,照亮了大家快活的臉。顧回靠著樹榦,借著光亮看著身前六人好像玩不夠一樣進進出出,看著胡不依和歡歡臉上無拘束的笑容,看著此時眉頭展開但兩眉之間已經有了深深褶皺的刑天,看著一向沉穩機智的牧野瞧著朱不離露出了笑。
她的頭頂是蔥鬱的林葉,再上面是星辰滿布的夜,耳邊是熟悉的笑。
顧回縱身攀上樹榦,抱著身前斜出的樹枝,俯身看著下面的笑臉嬉鬧,神女快活地彎了眼,靠著樹木枝幹輕輕搖蕩雙腿,有那麼一瞬間,彷彿回到了巫山。
快樂總是短暫的,這裡並不是巫山。
幾人最後交流了取締仙草的計劃,再次悄無聲息地朝著不同的方向離去,只待小崑崙秘境開啟的日子。
回到青雲峰頂的顧回,還在沉思如何取締仙草,一抬頭對上了眼前顯然是靜候她的人。星光下,一身白衣,凜然而立,人說道君有仙人之姿。
不給顧回任何反應的機會,青雲道君沈遇立即鎖住顧回,再次用神識搜遍顧回,探察了她的元魂。
顧回低垂眼眸,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抗。
終於感覺到束縛解開,她這才抬眼對上眼前的人:“師尊。”
這個稱呼讓沈遇一震,沒錯,這是自己的二弟子,他明明知道,這就是他的二弟子。
“師尊,”顧回脆生生地再次喚道,“在找什麼?”
在找什麼。
沈遇也不知自己到底想找什麼。
他抬起眼睛,看向了對面的人,太像了。
怎麼可以——這麼像。
幾百年了,沈遇以為自己早已是泰山崩於前而不動,可這會兒他卻覺得自己鼻眼發澀。
她像顧茴嗎?沈遇不覺搖了搖頭,她不是像後來的劍修師妹顧茴,她像——那個遠遠沖他走來的小公主顧茴。他的小公主就是那麼望著他,眼中都是光,問他,“你怎麼笑得那麼好看”,明明知道他在等誰,偏偏問他:“這不是你上值的路,你在——等誰呢”。那個“在”被她空靈的嗓音拉得格外悠遠,挑動著人的心尖。
他撿到了她盪鞦韆時落下的翠色耳墜,他該還她的,可是一瞬間的遲疑,讓他錯過了還她的機會,讓他只能攥緊掌心,生怕被人發現。後來一天,他時時揣在身上的耳墜不見了,把他著急壞了,不敢白日來尋,只敢在無人時借著星光來尋,京城公子沈遇單膝跪地一寸寸搜尋著,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可他顧不上。
就在那時,他聽到耳邊有人問:
“沈大人,”
“在找什麼?”
清甜的薜荔氣息撲在他耳邊,讓人前清冷淡漠的沈大人整個僵住,緩緩回頭,對上了星光下小公主俯身看過來的臉,離他那樣近。
近到讓他啞口無言,讓他心跳驟停。
在這個同樣繁星滿天的夜,這句“在找什麼”,沈遇突然驚恐的發現,他以為他早已忘記的一切,是那樣鮮活地紮根在他的心裡。他甚至都忘了之後的幾百年,是如何走過的,可是關於公主顧茴的每一點記憶都鮮活地存在他的心中。
每一點。
好一會兒,重新壓下一切情緒的沈遇才恢復了他一貫冷然的聲音:“你怎會那套劍法?”他這樣問的時候,才發現最初的震驚過後,他並不關心眼前這個人怎麼會的桃夭劍法,他最關心的問題,永遠不會有人給他答案。
那個他那樣愛著的小公主,到底哪裡去了。
他曾經想要問已經成為他師妹的顧茴,可是顧茴就是他的公主啊。他牽著她的手來到青山宗,他親自教她如何握劍,他看著她舞出那套驚艷所有人的桃夭劍。
他怎麼能問她,他的小公主呢。
她為什麼,再也不那樣對他笑了。
她為什麼,再也不贊他笑起來好看了。
滔滔的時光,帶走了一切。
只剩下眼前同四百年前一樣的星空,可他早已不在大楚,早已不是那個一生只要詩酒茶的京都公子,那隻翠色的耳環,到底被他弄丟了。
他只剩下——長生。
白衣道君沈遇,在這一刻仰望星空,輕輕笑了一聲,他的前面,是屬於修道的漫長時空。
而他曾經小心翼翼牽著的那個人,卻在時空中消失了。
沈遇收回視線,重新看向對面的人,這次他很冷靜,冷靜到近乎冷漠:
“劍法,哪裡來的?”
對方歪頭遲疑的樣子,依然讓他那顆默然的心一顫,他的神色卻更冷。
“師尊,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是我夢裡學來的,夢裡一個用劍的神仙姐姐教我的。”顧回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那可真是一個好看的姐姐,長得真美!就是——看起來,有點冷,在她面前,我都不敢多說話。”
她瞧著沈遇,看到他的臉色慢慢白了,比那個有鞦韆夜晚的星光還白。
她繼續:“她說,她無人可托,唯有托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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