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艷香是否就住在葉大人的上房裡頭,那就不得而知。
葉勉湖本是富豪,又當闊差,不時邀了親王過去選舞微歌,賭花論酒,往來甚歡。
又過了兩個多月,有一天傍晚,王夢笙、章池客打公司回家,同著兩位如君坐在一處閑談,忽然接到葉勉湖一個條子,說是今日擬為艷香除樂籍列入金釵,務乞兩君速臨商酌。
此一篇花樣翻新的文字,亨波如太尊亦在坐,望即命駕勿卻為幸。
兩人看了說道:“消除樂籍呢,倒也常見,至於列入金釵,可是從未聽見過的。
我兩人生平的事,已經要算出奇出格的了,若像這樣新鮮文章真是聞所未聞,倒不得不去領教領教呢。
”兩位如夫人也說這事真正稀奇,你們去了回來細細的講與我們聽罷。
諸位要知其詳,請等他兩位回來告訴他姨太太的時候,讓做書的去聽他一聽,演說出來便知道了。
第九回助奩妝院司同擲錦誤朝賀府縣共迷花王夢笙、章池客兩人坐了轎子,同到葉公館。
那南昌府亨太尊已先來了,見了葉勉湖問其所以,原來這上一天,土月朝街上出會,艷香剛在人家唱堂戲坐轎子回來,沒有卸妝,就同著他師傅的小婆媳婦,還有鄰居家的一位姑娘,一齊走到街上看會,被一位警察局的副委看見,他說不應扮著女子,夾在婦女淘里,有傷風化申斥幾句。
這艷香是向來在撫台、藩台、衙門上房裡,穿房入戶,同大人、少爺、太太、小姐們平吃平坐慣了的,他哪裡把這種磕頭蟲的小老爺,放在眼裡,聽他申斥就頂撞了兩句,這位老爺也是個少年初出山的,在官場閱歷還淺,那腔子里還有點熱血未曾化涼,登時大怒,就吩咐巡兵把他帶到局裡。
這副委穿了公服,坐上公堂,叫帶過這戲子來,艷香到這時候也就只得跪下,問了幾句,這艷香還仗著勢同他辯駁回嘴,弄得這副委下不來台,就喝聲拉下去打。
那巡兵把他拉下,還是穿著女妝,就褪了褲子,露出那曾經供奉過各位貴官富商的香臂。
這時候,幸虧那正委聽見信趕了回來,見這副委正在堂上,不能上去拉他,一面叫家人請他下來說:“總辦,有要話吩咐。
”一面叫人攔行刑的巡兵說:“先放他起來,停會再打。
”可憐那嫩皮膚上,都已經吃了土幾片的毛竹筍了。
這副委下來,那正委連忙抱怨道:“這個人你怎打得,他是撫台、藩台各位大人都賞識的,你打了他,不但你的功名保不住,連我還要被你帶累呢。
”正在說著,只見他家人拿了一封信,說是府里飛馬送來的,這正委連忙拆開一看說道:“如何,府里已竟來要人了,我同你一起送了去罷。
”那副委到這時候,那腔子里未曾化盡的一點熱血,也嚇得漸漸的有些涼意,只得跟著他上府。
到了官所,等了一會說聲“請”,兩位進去見了首府,這亨太尊就向著那副委說道:“做官的辦事總要審量審量,萬萬不可莽撞。
這警察本是新政,處處要學著點外國的法子,本不該輕易用刑的,你不看見前回有位城上的御史,因為濫刑被參的么?你初出來做官,怎麼這樣任性?”一面又向著正委說道:“老兄是這分局的正委應該常常在局,怎麼自己走開,以致這副委鬧出事來,萬一上頭查問起來,我兄弟可擔待不下。
”這正委連忙說道:“總要求大人栽培寬恕。
”兩人聽了幾句申斥,退了出來。
這正委又埋怨了副委幾句,副委也不敢回言。
還是那艷香被副 委拿到局裡的時候,那跟包的連忙到葉大人公館送信,葉大人連忙寫信到府里,派人去要的都是專馬飛速,比那跑奏摺的還要快些,那亨太尊就拿轎子把艷香送到葉公館,艷香下了轎,走進上房,就撲到葉大人懷裡嗚嗚咽咽的痛哭說道:“我也是好人家的兒女,我老子哥哥不多年前頭,還在衙門裡做銷谷師爺,不幸我老子哥哥死了,被人家騙了出來賣在班子里唱戲。
今兒還要丟這個臉,要望大人救我出這個火坑,我也不做這個行當了。
”原來,這艷香就是龍鍾仁的公郎龍伯青方弟,賈端甫的高足,號叫硯香的龍伯青。
從通州搬到揚州,不久死了,被毛升把他家眷騙到上海,又哄他說是送回紹興進學堂,哪知把他拐到九江,賣在班子里唱了花旦,就改名艷香。
他那生母、嫂子、姊姊的下落他也不知道。
這艷香在葉大人懷裡哭個不住,七姨太太拿自己手帕子替他揩著。
葉勉湖道:“救你不難,只是把你弄出來算個甚麼人呢?”艷香道:“那隨你教我做甚麼,我就做甚麼,只不要教我再當堂吃板子就是了。
”葉勉湖想了一想道:“這麼吧,我們家鄉風氣常有娶小旦的,你就從此改了女妝,做我的八姨太太罷。
”雙鈴也連忙說:“甚妙,甚好!”這艷香哪有不願的道理,雙鈴就留艷香往上房。
第二天午後,叫了他師傅來,葉勉湖當面吩咐了,與他二千身價,他師傅也不敢不從。
這葉勉湖就辦了菜,請了亨太尊商量這事,並替艷香謝他昨日的情,又請了這王太史、章中翰作陪。
葉勉湖當下向他兩人說明緣故,兩人心中覺得奇怪,嘴裡卻均極力贊成說:“這真是一段風流佳話。
”停了一刻開席,就是賓主四人,也還叫艷香穿著女衣出來相陪,艷香替亨太尊道了謝。
王夢笙、章池客均向他安慰了兩句,又替他道喜。
這艷香也帶笑含羞的,倒也有些閨閣態度。
席間嬲著亨大人,定要他把這副委參掉方才消得這口氣,不然可就要尋死了。
亨太滿口答應說:“總在我身上替你出氣,八姨太太儘管放心,好好的服侍葉大人,明年早生貴子。
”說的艷香紅著臉,拿一把瓜子撒了過來,大家哈哈一笑。
後來,這亨太尊到底借件事,不多幾日就把這副委的差事撤去。
可見,做官的人萬不可任性,不拘他龜奴媽賊屁,只要他勢力大些,千萬得罪不得的。
席間把辦這事的法子商量定了。
說這天必得要多請些客,唱一天戲,使大家知道,將來人家才沒有話說。
就拿曆本揀了個初六的佳期。
說叫艷香先回家住兩天,到這天再拿轎子吹手接來,大家都說甚好,席散各自回家。
次日,艷香也回去收拾收拾自己的東西,他師傅也辦了酒菜,還預備了一枝玉藉替他餞行,也整頓了一個蒸豚與師傅留別。
到了初六,連撫台、藩台都請到了。
此時,那梁培師早已升了刑部尚書,進了軍機。
現在撫台就是那廣東藩台包世涵,號容齋,升的藩台姓譚,名篤號梧崦,是廣東人,到任也不過一年。
他小時候在香港洋行里當過細崽,懂得些外國話,後來跟了一同鄉在欽差出洋當翻譯,混了幾年保到道台,放了一任關道,成了臬台,將放藩台就丁了憂回家。
起優之後,放了這江西藩台,同包容帥本無甚麼交情,因內里有點淵源,所以也成了個肺腑至交,你道甚麼淵源? 這包容齋在廣東藩台任上的時候,他姨太太用了一個梳頭媽叫做桂姐,年紀不到二土歲,生的油頭粉面,妖艷異常。
那一雙天足常常的不穿襪子,套在那黑油拖鞋裡,掩映得白如團雪,滑似松脂。
這包容齋有時僥倖捻到手裡,真如那漢成帝得了趙合的雙足,登時就可興陽助興。
雖礙著姨太太不能常常享用,卻也就不時領略余腥。
等到這包容齋升了江西撫台,恰好這譚方伯丁降服憂回家,這桂姐就到了譚方伯府上。
這位譚方伯與包容齋所好略同,也是酷慕新興的,見了這六寸膚圓也就垂涎不置。
不到幾個月,竟在這桂姐的腹中下了一個國民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