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夫人和氏名叫韞玉,同他是姑表兄妹,同歲生的,他兩位的母親姑嫂之間最為相得,時常交換乳哺以為戲雜,他兩個三四歲上同在一處玩耍,六七歲到土二三歲,都是同在一起識字讀書,真是兩小無猜,彼此都有個鶼鶼蝶鮮之意。
不過沒有像那小說書上所說的,互贈表記私結絲羅耳。
兩家父母都甚通達,並不拘定姑表之嫌,就給了一重親上的親,到了卻扇之夕,玉台鏡下果是老奴,自然非常愛戀,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還小呢。
韞玉小姐一位哥哥名叫用頤號養田,也是個兩榜部曹,任天然到奉天去的時候,韞玉小姐在那裡過了一年,因為怯冷,就托從小用的一個丫頭名叫可兒的叫任天然收了,自己仍舊回到京里娘家暫住,卻又替大的一個兒子定了和養田的女兒愛卿。
任天然因敬熙帥升了兵部尚書,也就同著回京引見,同范星圃在吏部演禮會見,因系同省同寅,彼此都拜過了,不多時引見下來,范星圃、增朗之都到厲大軍機那裡稟見,恰好兩人去后,賈端甫將將進來,厲大軍機同他談起這兩個人,賈端甫說:“這范星圃是個遠到之才,斷不久於百里之任。
” 厲大軍機亦深以為然,賈端甫又說:“這增朗之是個浮薄子弟,前次接到家鄉親友來信,說他這回是因為鬧得不得下台,奸占幕友妻女,串通幕友弄錢,幾乎把他老翁的功名送掉,不得已才叫他引見到省的。
”厲大軍機見了增朗之見面,本嫌他舉止輕機,聽了賈端甫這番話,更不喜歡,原想不去招呼他、因他老子惠前洲是從前挑取謄錄的門生,自從選了鹽城縣出去,那時自己還是內閣學土,到而今,土多年來,他每年冬天總是二百金的炭敬。
就是那年做那東安的苦缺,他都未少分毫,遇到生日還重重的另送。
而這交情全在未進軍機以前,是很燒過一陣冷灶的,與那些錦上添花的不同。
他兒子雖然不好,到底不好意思不照顧照顧,他臨走的時候,還叫一位軍機幫著寫了一封信與廣東督撫,說這增分是某某尚書的通家子侄,年富力強,請推愛器使的話,看似極平淡的一封信,然而廣東督撫就奉如律令。
增朗之到省不久,就委了一個厘差,這且按下不提。
再說那范星圃,領憑之後各處辭行,范星圃人品出眾,守舊的人喜他的誠篤,唯新的人喜他的高華,凡據要津的他無一個不處的極好,早已爭著致書江西當道替他揄拂,並用不著他自去投薦。
他出京之後,又回到杭州,接了他夫人羅氏同他的一位小令郎,然後到江西稟到。
這江西撫台姓梁名廷植號培庵,是一位秉性爽宜,愛才如命的人。
范星圃來到省的時候,就接到幾封京信,就說他是個長材,見了面聽他的一番談吐,真箇名下號靈,就委了他當本衙門的文案。
正值朝廷要變通政治,他代擬的一個摺子論古酌今,大中至正筆墨,又揮灑自如,真箇是崇論宏謙,不愧名臣奏疏。
梁培帥歡喜非常,不久就委了他署廬陵縣缺。
他曉得這優貢知縣補缺甚難,同那稟號商量,替他挪墊加捐一個海防通缺的花樣,那稟號管事的見他是撫台賞識的紅人,那有不肯通融的呢。
他到了廬陵兩個月內,就結了三百多起的詞訟,不到一年,學堂也建設了,警察也辦成了,工藝廠、農學廠都次第開創,真是百廢俱興政平訟理,梁培帥更加喜歡。
調了他的新建縣,補了他的東鄉縣,他調新建,這廬陵就委了同他一起引見出來的那位任純接署。
因為這任純到省之後,進了課吏館,梁培帥於課吏一事最為認真,月月總到一兩次的,看見他做的策論,填的日記,筆墨狠好。
范星圃委缺出去之後,就委他進衙門辦文案,看他當差極為誠慎,是安詳沉實一路,也就狠為賞識,所以就委他去接范星圃廬陵縣的手。
任天然在院上曉得這范星圃是擾台一面明保,一面密保,說他是江西第一良吏,才堪大用,摺子已經拜發了,想他如此政聲卓著必有非常經濟去接他的手,真恐怕極盛難繼呢。
究竟任天然做的何如,請諸位慢慢再看罷。
第六回學步後塵苦心獨運榮膺簡擢袒腹雙棲任天然奉委署理廬陵縣,因這前任范星圃是既得明保,又得密保的人,接手真不容易。
所以到了任,無一事不細細的虛心請教,那范星圃卻因調了首縣匆匆就要起程,凡事只虛說大意就已雙旗榮發。
那知任天然接印之後不到一月,那范星圓手裡所結的案子,有大半全來翻控。
任天然想:這廬陵的百姓真箇刁健,前官初去就想翻案,必得要警戒一二才好。
及至坐上堂細細的一問,再把卷里的堂判一看,才曉得這位名吏的審理詞訟是有斷無聽的,不拘你什麼案子,他只把兩造的呈子約略一看,就拿定主意如何斷結,到了堂上大致問了幾句,就照他自己的意思判斷,不管你平服不平 服,勒著具結,兩造再要辯論,他就把驚堂一拍說:“本縣一天要審結多少案子,還要辦多少別樣的公事,那有工夫同你們多說呢?”又傳別案的人證審問了。
可憐這兩造花了多少錢,費了多少事,才能到得公堂見了縣官,含著多少下情,要想伸訴卻竟不容置喙,就這麼模模糊糊的斷結,有些案子此造吃虧彼造還佔便宜,有些案子所斷的辦法竟與兩造的事理全不對應,弄得原被告皆覺為難,有一兩起跑去上控,上面總說這縣官是一個名吏,所斷極為公正,不得逞刁讀訴,就使問或批准讓該縣提集人證復訊秉公定斷,到了縣裡還是給代一個硬斷了事,所以後來必然沒有人去上控。
可見這地方百姓,遇著了明王的官府比遇著那昏冗的官府更要苦呢。
任天然到任之後,百姓見他審了幾起案子,都是平心靜氣一個一個的細問,遇到那鄉下老實膽小的人,更是和顏悅色的問話,使他走了那懼怯官府的心,得以盡情傾吐,到了判結的時候,還要盡問他們有什麼不平的地方儘管申訴,不必勉強,總要兩造真正情舒心服無話可說之後,令其具結就是。
遇到刁狡健訟飾詞逞辯的,他也是按著本案的事理中證的口詞,同他詳詳細細的辯駁,使他遁詞俱窮,偽情畢露,然後加以懲戒。
所以,這些舊案都來翻控。
任天然見他們有這種苦衷,卻也不能替他們伸理。
但是,前任結過的案,其中清理實在相懸的呢,自不能不為之平反,但凡大致不差的,也還要牽就原斷,以存此體,比那自己手裡審理的案子,更多一層為難。
再查查他辦的那些學堂、警察、工藝廠、農學廠,外面的裝滿,都極為冠冕,細按起來,則學堂的教習就先不能服人,警察除掉官府經過站道整齊,此外的責任沒有一人知道,工藝廠不過雇了幾個外間開鋪子的匠人,在裡面隨意教教,農學廠更無道理了,籌的經費半屬紙上談兵,接起常年實在數目來,沒有一半可靠,有些捐款都是硬逼著那人承認,好在只要他在紙上寫幾個字,並不逼著他要現鈔,那些人也只得火燒眉毛且顧眼下,答應了再說,刀一要按簿實追起來,那可就真正為難,即令叫他傾家販業,亦復無補於事。
辦的人呢,說的天花亂墜,佔了面子走了,可難壞了這位接任的官,若要據實上達,不但上司未必肯信,必說前後任不合,故意挑剔,而且總還是責成後任妥為整理擔子,還是脫卸不掉,徒然多一痕迹,況他是擾台明保的人,擾台斷不肯自己認錯,恐怕還要說接任官無才,連現成的事都做不好,前一有個撤調,自己的功名還在其次,那後任來的官,鑒於前車勢必變本加厲,地方上更要吃苦。
任天然想到這層,只得靜氣手。
已替他逐件設法料理,總弄到四平八穩,使前任的罅隙皆彌,百姓的元氣無損,卻真費了許多心血,才算替這位名吏揩王凈了屁股。
偏偏他的一位本府苑大等名式金的,本是一位青年翰苑理學名儒放出來的,不曉怎樣得了心疾,初僅談到公事東拉西扯胡帝胡天,還不要緊,有一天三更多的時候,忽然把任天然傳了去,任天然不知何事即至,見了面這苑太尊說是他的兩位如君要謀害他,叫任天然替他拿辦。
任天然曉得是他有些瘋了,同了府里的刑鈔師都帶勸帶攔的鬧了一夜,才把這位太尊的痰火壓平了些。
過了幾天,這位苑太尊到底跑進省去見了撫台,談他衙門裡姬妾、僕役、幕友、當差同著地方紳士都要想法謀害他,連縣官都被他們串通了,好容易才逃進省來,要求派兵查辦。
擾台聽了土分詫異,後來細看他的神氣,曉得他得了瘋病,只得將他留省醫治,另委了一位全太守景周來署這吉安府事。
這全太守號似庄,是任天然的安徽同鄉,由蔭生用的光祿寺署,正截取同知分發直隸署,官聲很好,在河工里保了知府,一位直隸藩台很為賞識,請制台明保他了,恰好這位藩台升了江西撫台,就把他奏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