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端甫酒量本不過好,到這光景竟有八九分的酒意,眾客散后,伴婆伏侍新郎新娘卸了大妝,關了房門出去。
這時候洞房深掩,畫燭高燒,賈端甫看了這位新娘子,一表人才,風流富艷,當此酒醉花迷,也就如身入廣寒宮裡遇著了奔月嫦娥。
但求親搗元霜無暇問他的曾偷靈首了。
那位新娘也還遮遮掩掩,伸伸縮編的做出許多難禁難推的態度,究竟是否原壁無瑕,賈端甫既不甚考究,做書的更無從懸瑞,從此賈端甫在這溫柔鄉里,靠著泰山、伴著矯妻也土分安 樂。
更喜得是時來運來,到了第二年就生了一位千金,取名靜如。
這年正逢科場,丈人幫了盤川,到南京應考,考費不多,不敢久住,出了場就搭了輪船回到家裡,到了土月里放榜。
這天他翁婿母女四人正在盼望,直到夜裡天快亮的時候,忽聽見一棒鑼聲,接著就聽得那敲得震天的響。
他丈人連忙披衣起來,心中又驚又喜,那賈端甫同那周似珍姑娘也都起來。
開門一看,果是報子來了,心中不歡喜。
當時他丈人周敬修開發了報子的喜錢,在菩薩祖宗面前點了香燭,領著女婿磕了。
天亮以後就有許多的親友前來道喜,不但他丈人面上光彩非凡,就是這位周似珍姑娘,平日親戚中曉得他那件事體,本不大瞧得起他,現在看見他的姑爺中了舉,指日就是位誥命太太,那些姑姨妹妹、遠親近鄰也就不由的同他親熱起來。
可見,人生只要富貴,有時一長可蓋百短。
成敗論人賢者不免,何況這些婦女們呢? 忙了幾天周敬修預備了盤川,叫他女婿賈端甫約了他那新科同年達友仁號怡軒,一同動身到蘆經港搭了船,不多一會功夫就到了江阻。
上岸到學台衙門去填了親供,玩了兩日,又同上輪船到南京去拜老師。
刻硃卷打托勢,住在狀元境一家客棧裡頭。
這南京是六朝金粉勝地,土二朱樓雖成陳跡,然中興以後,曾文正公當那戎馬倥傯之際,力持大體,首復舊觀,使那荒涼禾黍之場,一易而成內藉鶯花之地。
後來,薛慰農先生又為之提倡風雅,鼓吹聲華,也就不減於《板橋雜記》所載的頓老琵琶五京顏色。
當那夏秋之交,紅袖憑軒,畫船近岸,記得有一位先生做的竹枝詞有兩句道:“郎君來時你太早,晚風齊倚玉欄杆。
”真是描寫得神。
就是這嚴冬的時候,暖閣紅爐也不殊那黨家的銷金帳里,這兩位孝廉應酬了幾天,空了下來皆想領略領略這秦淮的風景,而且這狀元境離鉤魚巷又不遠。
賈端甫還未啟口,這達怡軒是個曠達不羈的人,就先開口相邀。
賈端甫想:我如今是個新科舉人,與從前教書的時候寒酸氣不同,大約到窯子里去,他們也應該巴結巴結。
就一口應承。
兩人裝束齊整,把人家送來的賀敬折了兩對,各人揣在身邊,一同前去到了六八子家。
偏偏這賈端甫卻賞識了一位最紅的姑娘,名字叫做雙鈴的。
達怡軒也賞識一個叫月紅的。
那本家及房裡奶奶看沒熟人領著來,又摸不著這兩人的底細,雖不敢土分冷落,也不敢土分兜搭。
兩人坐了工會,先是雙鈴有人叫局,隨後月紅也有人來叫,兩人只得站起身來要走。
開銷了兩塊錢。
那房裡奶奶淡淡的留了一句,也就讓他們去了。
{手`機`看`小`書;7778877.℃-〇-㎡} 兩人回到寓中閑話一會各自就寢。
賈端甫細想,這雙鈴態度風騷神情淫蕩,真不愧綽號叫做“活鯽魚”,比那通州的小銀珠要高得多。
今兒初見無怪他不甚采理,明天我去擺抬酒,大約總可親熱親熱。
好在是人家送來的賀儀,就花掉些也還不心疼。
起了這個念頭,第二天一早就同達怡軒說了,因為人少又約了一位同寓的候補佐親老爺馮吟舟、隔壁書鋪掌框的師父,還有前一回考寓的房東也是個讀書人,叫安小齋,約定晚上七點鐘,在六人子家雙鈴房裡吃酒,這幾位自然是都願意的。
賈端甫又同馮吟舟談了一陣,問了問吃酒的規矩,同吃酒以後一切的規矩。
飯後兩點鐘,賈端甫就邀著達怡軒、馮吟舟同到六八子家打個茶圍。
到了雙鈴房裡,雙鈴才起來,正在靠河窗口桌子面前坐著要梳頭,看見他們三人進來,笑著招呼大家坐了。
泡了茶,賈端甫就向房裡高奶奶交代了一個六大、六小,六點鐘來吃,高奶奶出去吩咐了一聲,月紅頭上插著兩枝桃簪也過來,應酬了兩句,又說:“達老爺到我房裡去坐坐。
”達怡軒口裡答應卻未起身。
月紅也就回房自去梳頭。
這時候天色尚早,嫖客未上市,所以甚覺清閑,三個人倒很坐了一會兒,雙鈴梳著頭無甚事,同著高奶奶也很同他們說笑了一陣。
達怡軒說:“我們出去走走罷?”高奶奶說了一聲“晚上早些來”,雙鈴的頭還未梳完,望著賈端甫笑了一笑說:“我不送你了。
”月紅也走出來招呼。
三人出門匆匆而去,馮吟舟走到路上說道:“在這雙鈴姑娘房裡能坐到這半天,雙鈴又肯這樣的招呼,端翁的面子真算是足極了。
”賈端甫。
心中也自暗暗的得意,覺得比昨天有趣了些。
三人回到寓中,坐了一會,又有人家送賀儀來。
賈端甫、達怡軒忙著寫了詩帖交與來人,到了五點多鐘的光景,賈端甫就同了達怡軒、馮吟舟,又順便邀了隔壁的習師文一齊,走到六八子家。
此時雙鈴房裡無人,高奶奶就掀開帘子讓他四人進去、一看雙鈴不房裡,說是出局去了,只有一個土一二歲的小姑娘敬了瓜子。
問他名字說叫小金子,倒也是個小本家。
一會兒月紅也來見了一個面。
正盼著雙鈴回來,只聽見外頭打雜的喊了一聲:“高奶奶,金大人來了。
”這高奶奶連忙跑了出去。
賈端甫在簾縫裡偷看,只見一位二土多歲圓方臉的少年,頭上戴了一頂緞棉小帽,面前釘著一塊避邪璽的帽花,臉上架著一個金絲墨晶外國眼鏡,身上反穿著一件雲狐犴尖的馬褂,青灰素緞的皮袍子,甚麼統子卻看不出,還有一位年紀約在 四土左右,穿著也土分富麗,大約也是一位闊人,後頭跟著幾個跟班走了進來。
高奶奶慌忙迎到院子里,說道:“金大人、劉大人,請到對過房裡將坐一下罷。
”金大人登時站住,臉上放出一種不願意的神氣出來,說道:“怎麼?房間里有客么!”高奶奶連忙陪笑道:“是個過路客人,來打茶圍,就要走的,好大人先在三寶房裡略微坐坐,已叫人催雙鈴去了。
”這金大人似乎還有不悅之色,幸虧同來的那位說道:“蔚翁,我們就在三寶房裡坐一坐,讓他趕緊就去收拾房間罷。
”那三寶也立在對過房間門口,親自打著帘子喊道:“金大人、劉大人,請到我房裡坐一坐罷,雙鈴妹妹也就回來的。
”這金大人卻不過情,才勉強走進去。
高奶奶趕緊進房拿了茶缸子過去,一面又叫打雜的快些到隔壁去,催雙鈴回來,說金大人來了。
一面跑進房裡,向著賈端甫道:“賈老爺,對不住,只好請你讓一讓房間里。
”賈端甫望他愣了一愣道:“我們有酒呢,這回子讓了房間,回來酒在那裡吃呢?”高奶奶道:“這金大人來了,那是沒法的,不但此刻要請諸位讓讓,就是回來吃酒,也只好在對面客廳里罷,實在是對不住。
”賈端甫還在不肯答應,這高奶奶又說道:“諸位老爺是外路來的,大約不知道這位金大人是公子哥兒的脾氣,說聲翻了臉,不但我們吃不住,就是你老爺面子上也要下不來呢。
”賈端甫還要說話,達。
治軒是隨遇而安的人,就說:“我們讓讓又何妨?同是一樣的吃酒,又何在乎這間那間,免得叫他們為難。
”那馮吟舟聽見是金大人,更是早已嚇酥的了,也在旁苦苦相勸。
賈端甫只得忍著氣把房間讓出。
高奶奶把他們讓到下手堂屋旁邊一個姑娘房裡。
這房裡,一個姑娘頭上貼兩張頭風膏藥,躺在榻床上。
高奶奶向他說道:“鳳仙姑娘,這裡有幾位吃酒的老爺,借你房裡坐坐。
”那鳳仙慢慢的抬起身來說了聲。
“請坐!”又一位一位的問了尊姓。
看那鳳仙,有二土五六的光景,一臉的煙氣,又黑又瘦,雖是搽了些粉,也掩不住那一層的黑光。
開出口來,喉嚨又粗又啞,那高奶奶把他們引到房裡就匆匆的走了,去招呼金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