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天生慧質人不能搞,到了土歲左右,聽見親戚鄰居的婦女們說些故事,唱些小曲,他一聽便會。
一會便解於那纏綿徘怨的小曲,更能體會出他言外之意,也要算個靈心蕙性的女子。
到了土六七歲,生得面如滿月,又會修飾,雖是家常妝束,亦自楚楚動人。
這年夏天天氣甚熱,到晚更甚。
這周敬修是個經紀中人,早上一早就起身料理店務,到晚就倦不過,二更總要安眠的。
這姑娘深閨年事,逸則生煩,到這將近標梅的年紀,就是夏天夜短也還嫌他更長。
這天晚上周敬修老夫婦兩個都睡了,用的於老媽子看見無事,也到他房裡去歇著。
這位周似珍姑娘,他嫌床上熱,一個人躺在天井裡竹床上假寐,到了三更過後,坐起來看著那皓月將圓、銀河欲瀉,正在出神,忽見一個人影打后樓院子里走出來,經過這院子里旁邊的廊檐底下,要向前邊櫃房裡去,嚇了一跳。
再看那人似乎不是個兇惡的模樣,他就低低的問了一聲:“是那個?”只見那人也吃了一驚,定睛一看,見是姑娘一個人,就托托膽子放大了走了過來,說道:“是我!”周姑娘再細看這人,也只有土五六歲光景,生得齒白唇紅,一張小鵝蛋臉兒,眉峰聳秀,眼角含情,頭上梳了一條光溜溜軟鬆鬆的鞭子,身上穿一件白夏布透風對襟的小衫,下身穿一條蝦青官紗散褲管的褲子,手裡拿一托杭州細編的薄扇,頰上微紅似羞似喜。
原來是那學徒的白驕儀白小官。
姑娘見是他不由的心裡跳了一跳,低低問道:“后樓是鄭先生的住房,你深更半夜的在他那裡做甚麼?”白小官道:“不過玩玩罷了。
”周姑娘道:“做甚麼玩,會玩到這會子,我看他鄭愛南也不是個甚麼老實東西,怪道我常常看見他買些吃的用的東西與你,你這回子收拾的這麼王王凈凈俊俏俏的躲在他房裡,半夜才跑出來,你兩個人在裡頭還有甚麼好事可王,虧得你也是個男兒家,怎麼這樣不要臉的。
”那白小官聽說,臉上更紅了一紅,低聲說道:“姑娘你說到哪裡去了,叫人家怎麼好意思。
”周姑娘說道:“你曉得不好意思,不會不要做,你不做我也不說,我也不來管你們這些事,我只明兒把我今天晚上看見的情形,細細的告訴我爹爹,讓我爹爹慢慢的問你們兩個人。
”這白小官一聽著了慌,就在姑娘膝前跪了下來,好姑娘恩姑娘,不住口的央告。
這周姑娘也不由的臉上一紅,說聲:“你快起來,倘然被人家看見,算甚麼樣兒。
”這白小官見姑娘沒甚惡意,才定了起禍之心,又起了不良之念,就將兩手搭在姑娘膝上,嘴裡央求手底揉擦。
這局姑娘少不得拿手來推他的手,那曉得這白小官的一雙尖手,生成的又綿又滑,真是《詩經》上所說的“手如柔美”,這周姑娘握到手裡怎能不動心。
心裡一動,那眉眼之間自有一種描摩不出的春情冶態。
那白小官本是一個柔媚的男兒,那有看不出來的呢。
趕著姑娘兩手來推,拉著姑娘的手就勢站起來,往姑娘身上一撲,學那西人相見的規矩,行了一個接唇大禮。
依白小官的意思,就要在這竹床上演一出會真記的酬簡。
倒是周姑娘不肯,說這星月之下怎好如此呢? 撇開手望房裡就跑,那白小官就像那游龍戲鳳的正德皇帝追了進去,到了房裡周姑娘就叫他把房門關上。
他二人究竟在裡頭做些甚麼?白小官甚麼時候才出來?做書的沒有跟著過去,也就敘說不出。
隔了年飾,那曉得這位周姑娘忽就得了一病,終日嘔吐,時刻酣睡,四肢無力,茶飯到口就厭。
有時想吃兩樣時新的菜蔬水果之類,好容易弄得來,吃了幾回又不吃了。
周敬修老夫婦兩個對心愛的女兒土分著急,請了幾個先生來看也說不出甚麼病源。
有的說是受涼停經的,有的說是血氣熱縮的,有的說是脾胃受寒的。
幸虧開的方子都是些八面風的葯,吃下去雖然沒有見效,卻也沒有出旁的岔子。
又過了三兩個月,這姑娘嘔吐的毛病也就漸漸的好了,卻又變了一個怪症,肚腹脹大腰粗腿腫。
周老頭兒甚是焦悶,倒是周老太婆稍微懂得點醫道,沒人的時候伸手要在他女兒的肚子上摸摸。
周姑娘害羞,平方百計的躲著不肯讓摸。
周老太婆說是娘女兩個有甚麼要緊,定見逼著要摸。
周姑娘沒法只好掩著臉讓他娘摸了一摸,這一摸才曉得這個病真是厲害。
這姑娘肚子里竟是躲的一個妖怪,還會動呢。
周老太婆一驚非小,連忙追問他女兒得病的根由。
周姑娘滿臉羞慚,因為病根已經被娘摸著,又倚仗著憑日為父母鍾愛,只得撒嬌撒痴的把怎樣上了白小官的當,得了這病的緣故吞吞吐吐的約略告訴了他娘。
周老太婆一聽氣的甚麼似的,就在他女兒臉上打了兩個巴掌,罵了兩句不要臉的婊子。
羞的這姑娘羞得哭了,順手拿把剪子就要望喉嚨里戳。
周老太婆著了慌,趕緊奪了下來,也不敢再抱怨他女兒,反將好言安慰,並說既已做下這事,現已沒法。
你爹爹跟前是終久瞞不了的,我替你想法子罷,你可不準尋死覓活的,鬧的大家知道。
這姑娘也就藉此收常到了晚上,周老太婆把女兒的病源委婉曲折的告訴了周敬修,口口聲聲都說是白小官不好,害了他的女兒。
又說女兒已經要尋死了,你可不準再難為她,送了他的命,那我可是不依的。
周敬修聽了這話,如何不氣。
但是女兒家做了這種事體,把他打罵狠了只有尋死的一條路。
他若尋死了,這老太婆必定要鬧個不肯開交,那是怎麼好呢?況且也無益。
要同白小官算賬,他又是個孤身人沒有家業的,算不出個道理來,徒然弄的通國皆知,心裡仔細一想只好嘆了一口氣,忍耐不言。
到底是閱歷多年有含養的人不肯亂來的。
第二天周老太婆把向他老子說的話同他老子的情形密密的告訴他女兒,這周姑娘才得一塊石頭落了地。
依這周姑娘的意思,就想把這白小官招在家裡,其實倒也是一床錦被。
爭奈,這周老頭兒夫婦兩個嫌這白小官家道寒微,怕被親鄰恥笑,不肯把這已破的明珠輕擲。
反借事把這白小官攆掉,又密密的找了些好葯把這姑娘肚子里的怪病醫好。
老夫婦兩個做的卻甚秘密,以為外人一些不知。
不料這種事體最易傳揚出去,無風尚要生浪,況是真藏實證的事。
不多見時,親戚鄰友早已都知,只不好意思當面說笑。
他老夫婦兩個所以屢次託人做媒,曉得些的人家不是說八字不合。
就是說齋方非偶,以致耽誤到二土四歲。
這回媒人替賈端甫提親,賈端甫也是個本城的秀才,這些事那有一些不知的道理。
只因自己一想,是個上無片瓦,下無立錐的寒儒,現在又失了飯,莫講沒人肯拿女兒給我,就有人肯拿女兒給我,我又拿甚麼來養活呢?難得這麼一位富翁文人可以招贅上門,不但目前免了孤單,日後也還有個倚靠。
而且那個白小官聽說已不知流落何處,這事有無也還沒有甚麼實在的憑據,怎好因旁人蜚語誤了這美滿良緣,想定主意也就欣然應允。
那周敬修見他是個新補的廩生,覺得面子也還好看,倒也不計較他的光景寒微。
這賈端甫就拿那替人代槍得的謝儀三百元,打了一頭的包金壓發荷花、別子一對、點翠環子一副、煮金手鐲兩個、戒指做了一套、寧綢的披風棉襖一條、大紅湖縐裙子還有些小襖褲之類送了過去,算是過禮。
那邊也回敬了一套抱褂靴帽。
賈端甫又自己買了一項新小帽子、一雙新緞靴子、一件新棉襖、一件玉湖縐棉袍子、一件金醬寧綢軍機馬褂、一雙茶青湖縐棉套褲、一件藍寧綢背心,也要算是煥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