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絲被毫無遮擋的刺目陽光驚醒。門旁的油燈沒有被點亮,矮桌上空空如也。她跌跌撞撞攥緊拳頭,心裡想的還是快些到海茵茨和塞繆爾身邊去。
她蹣跚著走進了漆黑一團的盥洗室中,窄長的戶型讓她感到很壓抑。舉著油燈照亮了右手邊牆壁,忽然發現自己站在一條粗大的大腿旁,看起來已是風乾許久。
可剛彎下腰準備放下油燈,從窗戶離開時。她注意到了地上有一灘彷彿葡萄酒的暗紅色水漬,她將燈舉到那灘污漬上面查看。
是血。
眼前的景象讓她稍稍清醒了一些,她忍著噁心不去想是什麼生物的大腿。血是從她兩腿之間流出來的,流血的地方是在她的身後。
莉莉絲站起身轉過頭,舉起油燈,然後猛退一步,差點把油燈丟在地上——牆壁上有個巨大的鉤子上面掛著一個人。
鉤子穿透了頸窩上的軟肉。鮮血浸透了身體,並且還在不斷沿著他的指尖向下滴落。內臟被挖出來,堆迭在廁所的一角。
一陣暖風吹拂進來,盥洗室的盡頭,門從外面被推開。燈光無法無法照亮那麼遠的地方。莉莉絲放下油燈,讓自己的眼睛適應了一下黑暗。這時,一個聲音飄入她的耳朵中。
「主人你醒了?」
「海茵……」名字沒有叫完整,她便撲了上去。油燈應聲落地,在地上掙扎著閃動了幾下后熄滅了。
「嗯,我在」海茵茨緊緊與她相擁,感受著百合花香沁人的滋味。
「快點找到繆繆,我們離開這裡,這裡好可怕」用著幾乎是撒嬌的語氣,莉莉絲感覺自己彷彿是個溺水的人此刻正抱著救生圈。
「好的,主人」回答她的是機械般的語氣。
油燈熄滅了,莉莉絲抬頭看不清海茵茨此刻的表情。儘管沒有燈光,她還是在海茵茨的身後看見了一個黑色的影子。
那個輪廓一動不動站在盥洗室外門口,雙手握著長柄鐮刀,彎曲的刀刃透過雲層的陽光中閃閃發亮。
少年對著她笑笑,可表情毫無喜悅之情。從他的身後走出一個男孩的身影,塞繆爾像沒看見少年一樣,捧著硬皮書本對著莉莉絲歪頭「莉莉,快點過來,那裡都是血腥味」
「好的,我現在就過來」
莉莉絲剛放下心來,離開海茵茨的懷抱向著塞繆爾邁步向前。
可就在這時,少年突然放低了鐮刀,刀刃從塞繆爾的肋骨之間刺入,割裂了他的內臟。染血的刀尖從身體的一側露了出來。一陣沉悶的氣泡聲從塞繆爾的喉嚨中冒起,從他口中大口噴吐出來。
「塞繆爾!!!」莉莉絲尖叫著迅速向前衝去想要抱住他,可是男孩的身形如同石塊一樣向後倒去,儘管鐮刀已經離開身體,但劇烈的灼痛充滿了塞繆爾的腹腔,他劇烈的咳嗽,然後吐出了一大口血。
「……」
不願承認眼前所看到塞繆爾的屍體,莉莉絲拉著海茵茨向後退了一步。然後開始逃跑。
她翻過盥洗室中的窗戶,一頭衝進了蘆葦叢中,絲毫不在意自己破壞了多少植物。踉蹌著奔跑吐著白沫,暈眩感隨時都會將她掀倒在地。
莉莉絲以雙腳能達到的最快速度向前奔跑,直到肚子劇痛逼得她雙膝一軟,跪倒在蘆葦叢中的稻草人腳下。她要站起來,快點帶著海茵茨離開這裡,去到凜的身邊,埃溫爾的身邊。
莉莉絲抓著稻草人的褲子把自己拽起來,口中的血拉成絲線,從下巴垂掛下去。忽然,她發現自己緊緊攥著的不是稻草。
被她抓住的褲子上也浸透了血,是自己的血液嗎?
意識逐漸從腦子裡划走,莉莉絲拼盡全力把自己拽起來,抬頭去看稻草人的臉……
她看到的是一張皮肉鬆脫,卻又寫滿了恐懼的面孔——少年的臉。他流著血淚開口「我好疼啊……莉莉」
「啊啊啊!!!」莉莉絲尖叫著坐起身,汗水從額頭上滾滾而落。她在小木屋裡醒來發現不過是夢中夢。
可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做夢的?她不記得。只覺得夢境與現實交錯,界限變得模糊,當莉莉絲踏進羊蹄山就意識到了不對,菲反反覆復出現在自己的眼前。那個明明已經忘記的,那個在威尼斯活得很好的,曾經的摯友。
「你醒了!傷口還疼嗎?」海茵茨咬著下唇,關切地看向她。他幾乎把所有的被子都給了她,自己凍得直發抖。
莉莉絲跟隨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臂上。傷口被包紮得很好,幾乎感覺不到疼痛。她輕輕搖了搖頭,然後把手撫上了快要哭得海茵茨的臉頰。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因為我,你已經受了太多的委屈」不知為何,莉莉絲總覺得菲的反覆出現,是為了讓她能夠更好地珍惜身邊的人。
海茵茨因為她的偏心而變得偏執,對於他做出的一系列傷害自己的行為,她真的沒有怨恨他。如果當初自己把愛好好地均分給兩個雙生子,細心聆聽那個總是躲在角落裡弟弟的聲音,那他一定不會這樣對她。
「不……不是的,我沒有受委屈。請您不要這樣說……」海茵茨的眼眶忽然湧上淚水,他紅著臉,嘴唇止不住顫抖「是因為嫉妒,我在嫉妒著那個我應該深愛著的哥哥。因為……因為他得到了你的愛而拋棄了我……明明我們是一樣的,而你選擇了他。我是那麼醜陋,那麼不堪」
他們之間是第一次如此坦誠相見,卻在不合時宜的地點發生了。
「第一次和你們相遇,其實我沒有多想什麼,只是按部就班對你們進行一系列非人道的測試。但我還是被你們的美貌震驚到了,原來世界上真的有和天使一模一樣的人存在啊。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傲慢地認為,你們被人類世界拋棄了,不過是過分漂亮的動物,能在我的庇護下繼續活著是恩賜」
擦去海茵茨的淚水,像是撫慰著小動物那般莉莉絲說得很慢,很輕柔。稀疏的木條充當著窗帘,她從縫隙中往外看,天空是氣泡色,光是螢火蟲的尾巴。
「可我錯了」莉莉絲目光柔和,有些看穿世間的超脫意味在裡面,這讓海茵茨心頭一緊,立刻打斷她。
「我願意當你的動物,狗也好,貓也好,牛,馬,羊,我都可以只要……你不要拋棄我……求你了。求你了。」
海茵茨身上長滿了刺,長滿了荊棘。但外面包裹著平靜的河水,從不會向外表達自己真正的想法,哪怕是最親密的哥哥也不例外。他很聰明,總是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什麼可以得到,什麼不能奢望。但這次,莉莉絲明明就在眼前,伸手就能摟進懷裡,可心卻離得如此之遙遠。
在做修的狗時,他想過死。
其實死很簡單,他作為金毛獵犬被拴在沙發邊,鏈條夠長,還是可以夠到桌上的酒瓶的。只要敲碎瓶子,用鋒利的邊緣劃過喉嚨,在無人的房間,沒有人會注意到一條狗大動脈出血。等時間到了血液流到2000毫升,就會發生臨床死亡,到時,一切都會結束。
但是他還沒有向哥哥道歉,還沒有向莉莉絲表白。他不可以死。即便窮極一生追求的尊嚴,地位,金錢都已經不在了,哪怕是做狗,搖尾巴吠叫,他也要活下去。
「對不起啊,海茵茨」
最先道歉的人不是他。
海茵茨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他的耳朵嗡鳴,神經緊繃,從頭到腳每一處細胞都在叫囂著『不要』。為什麼,莉莉絲要道歉?他曾經所擁有的一切明明都是她給他的。他心裡一直明白,修之所以重用自己的原因並不是自己有多獨一無二,僅僅是因為他是莉莉絲的人。修愛著莉莉絲,所以會對他好,就是這麼簡單。
而如今,為什麼,莉莉絲要對這樣下賤的自己道歉?
然後是擁抱。莉莉絲抱住了他,把臉埋在了他的脖頸處,感覺香香的,軟軟的。
海茵茨記得以前和哥哥在看電視的時候,在實在沒有想看的節目時,會不約而同地把頻道調到動物世界。雖說他和哥哥各忙各的,開電視也不過是為了只是聽聲音讓房間不那麼寂寞。
但他還是記得裡面磁性男低音說的是『動物們之所以會相擁在一起,是為了在極寒地帶,用其厚重毛皮貼著互相取暖』
動物海茵茨的皮毛開始發癢,癢意一直傳到心底。這是他的潔癖症發作了,曾經被莉莉絲做過脫敏后,這個癥狀已經很久沒發生過了,而如今卻發作地異常兇猛。
他想把心臟摳出來,或者皮膚剝下來也可以,他覺得噁心。
覺得自己好噁心。
「不要哭,海茵茨。我知道你的心思細膩,所以不要再懲罰自己了,好嗎?」莉莉絲把手輕輕搭在他的後背上,隔著衣服拍擊著,像是母親哄睡孩子那般,頭埋在他的胸膛出沒有用力。
海茵茨猛地攥住了莉莉絲的衣服,手指用力到快要把她的衣服撕碎。像是某種信號,他們忽然用力相擁,骨頭都好想要被碾碎。耳鳴,反胃,心臟驟停。很痛很痛,但他不願意放手。
「我愛你」
哽咽到無法自持,流著眼淚,海茵茨準確無誤地用最簡單的單詞表白了。忽然,身上和心裡的癢痛都消失了。
無論結局是什麼,他會接受所有的後果,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