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在窗前朝外望,今天的庭院有些安靜,下午陽光晴好,她撩開紗簾想曬太陽,突然聽到一聲慘叫似的尖音。
“何姨,你聽到什麼嗎?”
何姨表情有些不自然。
姑娘如同雪蓮一塵不染,她在蕭家格格不入,更讓人不忍心破壞了她的天真。
“沒有啊,風聲吧。”
小插曲並不重要,布簾罩住許久的大廳再次恢復光亮,地上的血漬和尿液在拉開窗帘之前就被擦乾淨,再放了一會兒風,好像剛剛什麼都沒發生。
“呼——”
薄唇吐出口煙,暫時攪亂腥味的進攻。
兩條長腿搭在一起,一滴血從兩指捏著的精緻鐵具上掉下來。
斷指放在白瓷托盤上,還保持著鮮活顏色的皮膚被血液盤踞,絲絲縷縷糾結。
“埋到後面去吧。”
“後面”即是墓園。
蕭烈站在樹蔭下,俊顏硬朗線條時不時掠過光影,周圍石碑林立彷彿夢境。稀軟的草葉在視線里晃蕩,他想起那天見到葉城時的震驚。
只要牽扯到那個小人兒的事他便失去思考能力,什麼敏銳的觀察力和反應能力,睿智英明都在片刻化為虛無。
如果是現在他一定會靜下心來,不去刻意在他面前表現出敵意,更不會朝著他耀武揚威吻她的臉,甚至暗示她已經懷上了自己的骨肉。
他會把槍放在地上,將自己的手心攤在葉城面前,讓他們父女相認,她也許會更加愛自己。
葉聞箏再下樓時東方天際已經初現紺藍,蕭烈的個子很高,即使坐下也依然挺拔如山。她從沙發後面瞧見一點細碎黑髮,勾起唇角過去拍了他一下。
小姑娘的腳步早就被男人敏銳聽覺捕捉,他沒動,任由她過來嚇唬自己,然後拉住那隻搗亂的小手抻到胸口,安撫著空了半天的心。
地上積滿煙頭,煙灰把昂貴的地毯燙出幾個窟窿。
他微側過頭,美目似剪水,映著他一人的影子。
然後蕭烈情緒忽然失控。
他將她拉到懷裡,兩條腿還在沙發背外面懸著晃蕩就等不及吻上她,也顧不得旁邊有人。
眼中光芒逐漸抽離,顧疏桐被關在這間暗無天日的房間里,沒有日出日落的日子於時間已經麻木,只記得大約摸應該有叄天了。
屋裡的霉味從一開始覺得嗆,到現在已經聞不到。
“咳咳......”
她咳嗽了幾聲,干啞的喉嚨好像在冒煙兒。動靜驚動了縮在牆角的小身子,那小人兒動了動,揉著眼睛一邊揉一邊往這邊爬。
水一天只有很少的一點,這人自稱是常越的兒子,怕是恨透了她,一點飯也不願意給她吃。
只有這個不知道為什麼被關在這裡的傻姑娘會偷偷藏點吃的給她,只是她自己的也不多,兩個人分根本吃不飽。
髒兮兮的小手藏著塊蹭黑了的饅頭,她掰了一點塞到顧疏桐嘴裡,沒意識到她是渴了。
饅頭帶著鹹味,她嘴裡很乾,咳得聲音更大。
“嘩啦!————”
門被推開,常朔冷著臉,睫毛的陰影擋住了眼神。
他走到女孩面前,動作粗魯地扯起她的胳膊。
“啊!很痛!哥哥放開!”
女孩吃痛擠出兩滴眼淚,這聲哥哥叫得他心煩意亂,這輩子從沒有人這麼叫過他。他惱了,不顧女孩哭鬧大力甩了她出去。
女孩的身體只剩一把骨頭,她比送來的時候更瘦,砸在牆上沒什麼動靜。一聲輕微悶響之後她捂著頭蹲在地上,白皙瑩潤的小手肘多了一道紅絲,一股鮮血向下蜿蜒。
常朔手背骨節上也青了一塊,那是他剛剛甩她時碰到了旁邊的水管,此時皮肉皺成一團,青里夾著破碎的鮮紅血肉,將掉不掉地連著一小塊。
“唔......”
女孩看到他指節中間的青紫,她傻也知道那是受傷了。抹了一把自己手肘,沾上血的小臟手過去抓住他的腕子輕輕吹氣。
常朔身軀一震,這次自己後退了幾步。他竟忘了自己來這是要做什麼,逃一般的到門口,關上門對著看守說了句話:“從今天起這個傻子也不要給東西吃。”
車子發動,帶著打扮精緻的女人離開門口。車窗同樣被厚重帘子擋著,車內和屋裡一樣窒息。
終於,車子帶著它揚起的塵沙一同消失在趙岳山視野中,他沒好氣地將窗帘拉上,眉心的川字像是刀刻的怎麼也消不下去。
趙秋妍去了雲大,這幾天她一直在尋找接近葉聞箏的機會,只是這次不是為了殺人,而是要讓蕭烈的這塊心頭肉變成他的心頭刺。
但機會沒那麼好找,蕭烈居然會為了一個女人屈尊降貴到陪著她去上學,跟在她身後拎包,陪著她吃午餐,甚至會在她同學和她講話時退到一邊抽煙降低自己存在感。
趙秋妍也愕然,當年蕭卓再愛她也沒有做到這個份上,而她的兒子卻是打破了她對深情的認知。
她看著緊貼在一起的年輕男女拉著手在校園小徑上散步。微風,垂柳,花圃里叄叄兩兩開著的小花,嬌而不妖,隨風輕擺出輕舞姿態。偶爾遇到認識的同學會打個招呼,這周圍的氣氛平和了蕭烈的戾氣,他去學校時從不穿西裝,一身運動裝和隨意鬆散的黑髮讓他看上去與這青澀校園並不抵牾。
越是這樣趙岳山越是不安心,有關於葉聞箏的事都讓他很敏感,上次便是因為這個女人讓外表向來清風霽月的男人發狂。他已經有些後悔當初聽從趙秋妍的挑唆跑到雲市來,讓自己現在猶如喪考妣,還不知有多少人把他當成了笑話。
可是事已至此,只有她是和自己穿一條褲子的人,再不滿也要忍下。
想了一會兒,他吩咐人準備車,上次那輛是不能用了。每輛車他只坐一次,並且事先絕不說好是哪輛,只在出門時隨機上一輛。
常家門口的人說常朔有事,他來得次數不少,這些人都是人精,態度也在一次次改變。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隨著陽光的變換移動,進去時大廳里沒人,他才反應過來剛剛那人說的常朔有事是真的有事。
男人從陰影里閃出來,拐角後面漆黑,好像通往地下,他沒敢多看,被常朔手背上的泥濘赤紅吸引了視線。
白襯衣一改一絲不苟整潔刻板,都是骯髒的引子,看著像是手印。
話說完之後他一直看著地上反射的那一方天光,邊緣淡淡的,像極了現在虛離的狀態。
可這次常朔沒什麼反應,許是因為想起父親,他為了追隨那個女人到九泉之下,可她卻還好好活著,而她的女兒又和她一樣。
莫名憐憫被壓下,黏膩快要乾涸的手掌一揮。
“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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