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梁幾度遲疑,王脆先按下了,待陛下問起,再答不遲。
何況殿下得了差使,辦成之後,都是要與朝臣一般,具本上奏的,陛下心中想來也有數。
皇帝問過之後,過不多久,淑妃也聽聞了,她本想召明蘇入宮來問問,又想起近日明蘇怕是有些忙碌,便又按下了念頭。
她獨自在寢殿中坐了許久,像是沒法子了,輕輕地道:“皇後娘娘,明蘇學壞了,我該怎麼教她?” 過了一會兒,又道,“應當不是學壞了,在您膝下長大的孩子,品行怎麼會不好呢。
她興許只是心裡苦,去了妓館排解苦悶。
皇後娘娘,您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她,保佑她早點找到宓兒,保佑明蘇順利為鄭家翻案,保佑兩個孩子都平平安安的。
” 殿中空無一人,自是無人答她。
鄭宓是滿宮之中最後一個得到消息的,倒不是消息不靈通,而是她近日正入手整頓後宮,與妃嬪們往來交通,且忙得很。
信國殿下留宿妓館,要管也是淑妃娘娘來管,與仁明殿不相王。
於是消息傳到仁明殿,便擱置了,並未遞到皇后的案頭。
皇后趁著皇帝賞賜,宮中不少妃嬪皆來攀附奉承的當頭,好生得收拾了一番後宮的規矩,砍了賢妃與德妃不少臂膀。
二人剛吃了虧,不敢如何反擊,倒使得皇後行事順當得很。
只她也不敢過分打壓,一來賢妃與德妃並非好性子的人,尋常也就忍了,碰了底線,必會反擊,二來皇帝要的是她制衡雙方,而非她一頭獨大。
皇后把握著分寸,起頭雖有些吃力,但也還應付得來。
要翻案,便得讓皇帝承認自己錯了,要他承認自己錯了,自然不是擺證據,講道理便行的,必得使他落魄,讓他詔令出不了宮門,使他再無天子的權勢,那時他才會反省往日的過失。
可要一個皇權鼎盛的皇帝跌跟頭,便不是一般的艱難了。
皇后倒也不怎麼怕,死她都經過了,還有什麼值得她怕的。
外殿還有幾名妃嬪在候著,這幾名妃嬪父祖皆是朝臣,平日也常與宮外聯繫,皇后召了她們來說話,欲探一探她們的意向。
三皇子與五皇子雖已坐大,可也不是所有的大臣都服他們的,且眼下支持他們的大臣,就未必不能改弦易轍,更換立場。
她坐得有些乏了,入內殿擦了擦臉,想起從前姑母在時,後宮與前朝分明,妃嬪們皆不敢與前朝聯絡,只幾名有皇子的妃嬪,與孩子說話間知曉一些前朝之事。
可如今,宮人奔走於前朝,為主子們傳遞消息,結黨營私之勢,極為猖狂,皇后不由深思,這情形,究竟是皇帝縱容,還是其實皇帝對後宮的掌控並不那麼強。
她有些擔憂,祖父曾說過,一旦朝廷各自結黨,黨爭便要開始。
而黨爭一開始,那為百姓著想的官員便會越來越少,到最後只會將廟堂弄得烏煙瘴氣,將天下弄得山河狼藉。
到後頭,苦的都是百姓。
鄭宓便是在這時知曉明蘇去妓館的事的。
雲桑見皇后凈手擦臉,趁著閑隙,便將此事說了來,鄭宓聽聞,便怔住了,不敢置信一般,問道:“她去了妓館?” 雲桑回道:“是啊,殿下在館中宿了一宿,天亮方歸。
” 鄭宓便不得不信了,驀然間湧出心慌,幾乎要將她的心攪碎,她幾乎是脫口而出:“將她尋來。
” 話一出口,她又想起,明蘇身處高位,應當很是忙碌,又改了口,道:“打聽打聽,公主近日可有空閑? ” 又補了一句,“今後,公主的事,要立即稟報與我。
” 皇后緊張至此,雲桑有些疑惑,但她有個好處,便是不該問的,從不多問,恭敬地道了聲是,便將此事吩咐了下去。
鄭宓只後殿多留了片刻,便去了外殿繼續與妃嬪們周旋。
她要的是讓這些人,乃至她們的母家為她效力,如此要緊之事,自然不是召入殿來,閑話上一回,便能好的。
她耐下性子,觀察她們的神色,閑話之間,釋放出善意,又對她們說的話進行考量。
冷靜而自持,彷彿根本不曾聽聞明蘇去妓館的事。
妃嬪們告退後,她又回想了一番方才的情形。
之所以尋這幾個,是因她們的父祖,是她有印象的,那幾位大臣,她曾聽祖父提起過,且皆是褒獎的話,或是為民做事,或是為君分憂,又或智計高遠,總之皆是他老人家看上的人。
只是奇怪,五年過去,這些祖父曾看好的人,多半仍舊居原位。
反倒是一些曾經名聲不大好的大臣,後來居上,身居要位。
祖父與她說過,一道宮門隔得不只是天家與百姓,還有皇帝的眼睛與耳朵,皇帝能聽到的看到的,全是大臣們上奏的。
所以為人臣者需盡忠盡誠,將所知如實稟與君上,陛下知曉了實況,方能有好的聖斷,如此方能有利天下,有益百姓。
鄭宓想到這段話,心道,看來這五年來,要麼是底下的臣子蒙蔽聖聽,蠱惑君上。
要麼是皇帝只願偏聽偏信那些慣於奉承,善於獻媚的大臣,如此,方才有了如今這局面。
待她忙完,已是深夜。
沐浴之後,躺到床上,鄭宓有些頭疼,這兩日做的事太多了,她才起步,事事都要小心,每個決斷都要慎重,都是反覆思慮,反覆斟酌過的。
她一步都錯不得。
只是思慮過甚,難免便有些頭疼。
她並未喚宮女進來,而是閉上了眼睛,想起了明蘇。
不知明蘇現下在做什麼? 她那日去妓館是會客,還是聽曲,又或是妓館中有什麼談得來的人。
她不敢去想那個最大的可能。
不敢想一整夜,明蘇是與別的女子度過的。
若是從前,她自然信她,可如今她卻沒了這份底氣。
鄭宓一夜未眠,隔日醒來,雲桑來稟,近日殿下在刑部與大理寺間往來,又與五皇子打機鋒,忙得很。
鄭宓便將尋她來的念頭打消了,也專註去做自己手中的事,只是每到夜深人靜之時,總少不了心中折磨。
明蘇確實在忙。
盧元康之事還未完。
她盯著盧元康是因他是太傅案的始作俑者。
但一張死人的供狀自然比不過他在眾人跟前當面認罪。
彈劾盧元康前,她也想過,忍一忍,待她有了萬全準備,再將盧元康提入京來,當著眾臣與皇帝的面,讓他將過往之事說一遍,這比區區一張供狀,有用得多。
可這念頭一生出,她又想,盧元康治下的百姓怎麼辦? 盧元康是姦邪鄙嗇之人,盤剝百姓,逼死良民,治下百姓多次求告無門,已是心灰意懶。
她若忍了,百姓也得跟著忍。
一日做不好準備,百姓便受他一日盤剝,一年做不好準備,百姓便受他一年盤剝,倘若如此,她良心安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