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服了兩日葯,明蘇依舊不見好,依舊病得昏昏沉沉。
燒糊塗的時候,她會喊母妃,可更多的是喊阿宓,鄭宓就坐在她身邊,她喚阿宓時,她回應她,她喚母妃時,她便覺心如刀絞,愧疚與無力,使她喘不過氣。
到第三日,明蘇仍舊迷迷糊糊的,她難受極了,睜開眼,見了鄭宓,哀求道:“姐姐,我快好了,你等等我。
” 鄭宓就坐在她身邊,答應她:“好,我等你。
” 明蘇便安心地又睡了回去。
她其實很急,急自己病得不是時候。
可她卻不像起初那麼害怕了,她開始相信鄭宓,阿宓一定不會丟下她走的,她能感覺出來,阿宓待她與先前不同了。
鄭宓只盼著她快好,才幾日,她的臉都瘦了一圈,顯得更乖,也更令人心疼了。
到了第四日,雪停了 ,瓦上山上還留了些積雪。
不知是大夫無能,還是寒氣入體太重,明蘇的身子越來越燙。
到傍晚,鄭宓去廚下取葯。
小二是話癆的性子,見了人便說他見的一則趣事:“城中林員外的公子今日回來了。
他先前與一青樓女子私奔,走了半年,結果還是回來了。
獨自回來的,林員外先前氣極了,說要與他斷絕關係,如今公子回來,依舊高興得不行。
” 鄭宓頓覺刺疼。
小二一拍手,笑道:“富貴人家的公子,何必去吃那苦頭,聽聞林公子到家時落魄的很,晒黑了,人瘦了,聽聞還在路上病過一場,缺醫少葯的,險些沒救回來。
要是在家,仆婢侍奉,父母照料,哪用受這苦。
” 鄭宓只覺句句都往她的心窩上戳。
她如逃避一般,低著頭,捧著葯碗回了房。
明蘇恰好醒著,見她回來,沖她笑。
她的臉紅撲撲的,嘴唇王得起了皮,精神也不好,渾身都綿軟得厲害。
鄭宓將葯喂她喝下。
那葯有使人昏睡的效用,明蘇很快便昏沉起來,躺回了床上。
冬日的棉被厚重,將她的臉襯得越發小了。
就在這一瞬間,鄭宓忽然意識到,有些話,此時不講,將來便不知何時才能再講了。
她握住明蘇的手,明蘇困得厲害,卻仍睜開了眼,乖乖道:“阿宓……” 鄭宓的聲音很輕,卻又足以使明蘇聽見:“你可記得,你曾說過,你為我病了?” 明蘇自然記得,可她不知為何阿宓要說這個。
鄭宓望著她,柔聲道:“我也為你病了。
” 明蘇有些反應不過來,又似是不敢相信,眼中滿是茫然,漸漸的,她聽明白了,眼睛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她從領口挑出了一根紅繩,費了好大力氣,將紅繩扯了出來,是一枚小小的玉貔貅。
這玉貔貅,是她自幼便貼身掛著的,鄭宓見過許多回。
她體弱,這般動一動,便累極了,臉上也好似更燙了,鄭宓忙阻止她:“你要做什麼?” 明蘇緩了口氣,方道:“我要把信物給你,收了我的信物,你便不好反悔了。
” 鄭宓的心一下子便被酸澀淹沒,到明日,明蘇大概便會恨她,再也不會如眼下這般,赤誠地待她了吧。
她替她將玉貔貅摘下,掛到了自己的頸上。
明蘇的喜悅清清楚楚地寫在她的臉上,她抓著鄭宓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道:“你可不許後悔。
” 鄭宓一遍又一遍地回答:“我不後悔。
” 葯勁上來了,明蘇困得厲害,她還在說:“我們這輩子都不分開,我不怕苦,我要一直跟著你。
” 鄭宓道:“好,我們不分開。
”話一落,眼淚便落下了。
明蘇的眼睛已閉了起來,她沒有發現,只覺未來充滿了希望,一切都那般美好,哪怕是逃亡,都有了期待,又哪怕明日便被程池生追上,她也願與鄭宓死在一起,沒有任何遺憾。
意識漸漸模糊了,明蘇忽想起一事,含糊道:“你喚我一聲明蘇吧。
” 不知為何,她一直記得那日長安城外,鄭宓不肯喚她名字。
其實這不算什麼,她們如今已兩心相悅,可明蘇就是記得這件事,她想聽鄭宓喚她一聲明蘇,彷彿不喚,便還不圓滿。
困意越發的濃了,明蘇說完了這句話,意識便徹底地模糊了,她入了夢猶在掙扎,想,阿宓喚過不曾。
明蘇睡著了,鄭宓替她掩好了被角,她看著她的睡顏,俯身吻了吻她的眼睛,柔聲道:“明蘇,你回京城等我。
” 眼淚已布滿臉龐。
她收拾了包袱,留下一半的銀錢,而後離開。
走前,她向店家付足了銀兩,要他照顧明蘇,並告訴她在此等候,只需土日她便會回來。
又請店家暗示明蘇,她是突然間走的,走時像是見了什麼熟人,離開得很慌。
明蘇聽后,必會認為是追兵到了,她暫且逃走。
她也一定會好生養病,早早痊癒,等她回來接她。
銀錢可觀,店家自是滿口答應。
黎城是小城,入夜亦不閉城門,她連夜出城。
可沒過多久,程池生便尋到了她,殺了她。
鄭宓想,倘若她是明蘇,當夜得心上人回應,隔日醒來那人便沒了蹤跡,將病中的她拋下,獨自逃走,必然也會生氣。
光是想著那段時日,明蘇躺在病床上,一面擔憂她的安慰,一面又恨自己無能,病得不是時候,鄭宓便覺心都要碎了。
她一日一日地等,一日一日地盼,想去找她,又怕與她錯過。
只是以明蘇的聰慧,等過一段日子后,她必然會逼問店家,會發現只是一個謊言。
她是真的被丟下了。
皇后在閣樓中坐了許久,久得雲桑都起了憂心。
直至夜深,皇後方自樓中出來,出來后,她問的第一句話便是:“公主喜歡什麼?” 從前的明蘇喜歡什麼,鄭宓自然一清二楚,可如今她性子改了,她的喜好是否還如原樣,鄭宓卻是不知。
只是這問題著實難住了雲桑,她想了許久,直至行至寢殿外,方道:“殿下的喜好,婢子未能窺探,只是一件,是許多人都知的。
殿下喜歡看戲。
” “看戲?”皇后止步,驚訝道。
“是。
公主府與宮中都專為殿下養了戲班。
”雲桑肯定道,接著她又想起什麼,眼睛一亮,“婢子聽聞,宮中的戲班新排成了一齣戲,就這兩日,殿下必會入宮來聽的。
” 皇后打聽明蘇喜歡什麼,原是想待她好,補償她。
可聽她喜歡聽戲,一時倒不知該如何行事了。
她記得明蘇從前是很不愛看戲的,嫌咿咿呀呀唱得緩慢,看得人心急。
怎麼如今卻愛聽戲了? 那年除夕的情形在鄭宓腦海中浮現,難道是因那日之事,明蘇方愛看戲嗎,這般一想,鄭宓頓時柔腸百結。
“且殿下還時常親自撰寫戲文,令戲班去排。
”雲桑又道。
鄭宓便想,若是如此,她也可寫戲文,排明蘇喜歡的,邀她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