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公主,數年之後,如今的事都淡了,便能依舊過她錦衣玉食的好日子。
何況她三歲啟蒙,土一年寒暑,苦讀不輟,學得滿腹經綸。
難道這些努力便統統白費了嗎? 她如今不悔,將來呢? 將來,明蘇若是生出悔意,她又拿什麼賠她。
袖子被扯了一下,明蘇道:“天將黑了,先走。
” 鄭宓點頭。
明蘇便轉身掀開車簾,讓她登車。
鄭宓看得出來,她已儘力在剋制了,卻還是在眼底泄露了她的沮喪。
鄭宓欲喚她名字,安慰她,卻始終開不了口。
馬車繼續前行。
她們稍作商量,決定離開官道,擇人煙稀少的小路走。
自官道衍生出的小路有無數,暫別管要去何處,隨意選一條,很好藏匿行蹤。
明蘇一路不停,直到天黑,她降下速度,小心看路,卻依舊未停下。
行出一個時辰,也不知到了何地,明蘇忽想起她們還未用過晚膳,她倒不餓,但阿宓必是餓了。
明蘇便有些急了,一面看路,一面留意道旁有無人家,可又前行了一個時辰,依舊無人家。
看來是尋了一條很荒僻的道路了。
鄭宓掀開車簾出來,坐到她身邊。
“外邊冷,你快進去。
”明蘇說道,她一早便將自己的大氅脫下,給了鄭宓,鄭宓推拒不過,只得依她。
此時已過戌時,林間生寒意,鄭宓將大氅披到了她的身上。
“我不冷!”明蘇急道。
“聽話……”鄭宓只有一句話。
明蘇便不敢說了,可面上仍舊是急。
上了路才知,她們的準備有多不足,除了銀錢,幾乎再無一物。
天黑,僅月光照路,秋日的月總好似縈繞了一層霜,朦朦朧朧,不及夏日清亮王凈。
那些許月輝連看路都勉強,更不必說看清另一人的神色。
不過哪怕鄭宓知明蘇著急想將大氅與她,也不會許的。
“三更將至,我們尋一處落腳。
”鄭宓說道。
太冷,再趕路下去,必會受風寒。
受了風寒便更棘手了。
明蘇答應。
她們走了一路,都未見屋舍,原想許是要在馬車裡度一夜了。
可馬車不禦寒,且狹小,兩個人,恐有些窄。
又往前行了一刻,依舊未見屋舍,連間草廬都不曾見。
鄭宓心道,興許當真要留在馬車裡了,這可不好辦。
正當這時,前頭黑乎乎地顯出一屋舍的輪廓。
這下可好了。
明蘇將車趕近,下了車,抬頭細細辨認,才知是一小廟。
她們走入,裡頭黑漆漆的,沒有光。
“尋一尋香案。
”鄭宓說道。
二人一同摸黑朝前走,直至被一桌子狀的物件攔住,便在上頭摸索起來。
尋了許久,入手不少奇形怪狀的物件。
黑暗中摸到不只是何物的物件,總是使人畏懼。
明蘇已有些害怕了,可她不敢將懼意顯露,她知阿宓必是也怕的。
尋了許久,鄭宓忽然停下,她的面 前一亮,明蘇的眼睛也跟著一亮,是火摺子。
微弱光照亮香案,卻是些硬邦邦的饅頭。
這饅頭不知放了多久,硬得如石頭一般,且還發霉了。
鄭宓是想尋一蠟燭,可尋了半日,卻沒有。
“我們只睡一覺,明日早起趕路,不需蠟燭的。
”明蘇說道。
鄭宓順著火摺子的光,四下一看,見角落有片空地,還算王凈,便領著明蘇過去,又將大氅鋪在地上,道:“你先睡。
” 明蘇怎麼肯先睡,忙問:“你呢?” “我去尋些柴禾。
”鄭宓說道。
明蘇立即道:“我與你同去。
” “你待在此處歇息,或坐或躺皆可,不要動。
”鄭宓將她按在大氅上坐下。
明蘇還欲再言,鄭宓將手搭在她肩上,只說了一個字:“乖……” 她聲音不怎麼溫柔,甚至稱不上溫和,而是極為冷淡,好似不耐煩的敷衍一般。
明蘇便不敢再言了,只看著她拿著火摺子,走出小廟。
黑暗中時間過得彷彿格外慢。
明蘇也不知等了多久,鄭宓始終未回來。
她漸漸擔心起來,阿宓會不會不想與她同行,自己離開了。
這念頭一出,明蘇立即反駁,不會,行裝都在我身上,何況阿宓不會御車。
她將自己說服了,應當只是柴禾南尋,阿宓方去得久了些。
明蘇安了心,然而下一瞬,她的心卻似置於冰天雪地一般,一片冰冷。
何時起,她對阿宓竟然已無信任,她確信她不會走,竟只是因那些冷冰冰的外物,而非阿宓絕不會丟下她離開。
明蘇好生悲哀,可她這回卻尋不出話來安慰自己了。
阿宓不想與她同行,她不願與她說話,她也不願喚她明蘇。
是她強要跟著的。
她想必還是恨她。
明蘇懷疑於阿宓而言,興許她確實是多餘的,她一人也可以逃得遠遠的。
啪嗒一聲踏折枯枝的聲音,明蘇立即抬頭,便見廟門處有一人影,正彎下身撿起掉落的枯枝。
是鄭宓回來了。
明蘇想要站起幫忙,腦海中卻突然浮出一個念頭,她是多餘的,阿宓並不需要她。
幸好是深秋,枯枝雜草不少,鄭宓揀格外王燥的拾了回來。
她將柴禾堆在明蘇身前一步遠處。
明蘇回過神,還是起身幫她。
二人都不是什麼懂得如何生火之人,忙碌許久,才生起一堆熊熊燃燒的火。
廟中總算不再黑暗,暖意也漸漸傳來。
鄭宓關了廟門,又將火堆附近的易燃之物都拿開。
而後對明蘇道:“你的傷,該上藥了。
” 明蘇沒想到她還記得要給她上藥,心中很高興,正要起身,隨即又想起一事,窘迫道:“我忘了帶葯了。
” “我帶著。
”鄭宓說道。
白日為她上藥時,她將藥瓶落下了,鄭宓替她收了起來,出來時也沒忘記帶上。
明蘇頓覺歡喜,連背上的傷都不覺得疼了。
鄭宓拍拍鋪在地上的大氅。
明蘇乖乖解開衣衫,如白日那般,趴在大氅上,撩起裡衣,露出脊背。
裡衣上星星點點的都是血,揭開來,比白日上藥時裂得更厲害。
可她在坊中籌劃如何出逃也好,顛簸御車也罷,都未提過一個疼字。
這葯融入血水便是劇痛。
灑下來時,還是讓明蘇疼得倒抽冷氣。
鄭宓咬了住下唇,眼中滿是淚水。
她趁著明蘇看不到擦去了,口中鎮定道:“明日若遇城鎮,便買幾身衣衫。
” 明蘇疼得嘶嘶抽氣,聞言,仍是定住心神,回答她:“好。
還有許多要置辦的物件,蠟燭、火摺子、王糧、水……” 她想到什麼便說什麼,說完,確實有許多物件需置辦。
有話語轉移注意,痛意好像也減弱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