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零碎嫁 - 223

顧微庭從甄鈺下床要另外擇醫院住時,腦筋兒便飛速思考:哪家醫院離住的地方近,哪家醫院醫資力量在滬上排得上號。
可是甄鈺割割裂裂地離開醫院就沒有要再住別的醫院的意思。也拐也拐地往前跑,遠遠撇開顧微庭,看見黃包車,哪管上頭有人無人,都伸手攔之,要立刻回四馬路。
對面風吹得甄鈺眼眶紅,衣裳頭髮亂,臉頰急得紅春春兒,不像個正常人。
有的空車車夫見她從醫院裡出來,瘋瘋癲癲的樣兒,以為她有夾腦風,坐窩兒不敢止步,腳一拐,望著天,吹著口哨,佯裝沒看見,繞路而行。
等人將消失在視線內,顧微庭才知道拔腳去趕,還有一步才趕上時,他抬手捽住甄鈺的一截袖子:“你要去哪兒?”說話間,五指一籠,緊緊裹住手腕。
甄鈺可不是搓熟的湯圓,不由人把控,扭動手腕,脫不開五指,一副吃生蔥的臉兒,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找姆媽。”
顧微庭沒有鬆手,甄鈺抬起另一隻手要給他一個反抄耳光,不過舉起后沒有落下。
一忽覺轉,甄鈺的狀態變化無常,時而靜,時而躁,和昨日截然不同。
莫不是怕自己真懷了孩子,但前先積的陰德會與孩子來受么?
顧微庭看不透,但慢慢憶起她第一回住院時也是如此瘋瘋癲癲,聽不進勸,嘴裡是說不完的道理,心底處是泄不凈的仇與怨,要長要短的,似是聞到消毒水的味道,就輕而易舉地可以觸碰到肚腸角落的傷痛。
顧微庭竟覺得掉態的甄鈺,比掉淚時可憐。吃飯尚不知饑飽時,家庭破碎,稍長大些知曉姐姐死去的秘密,又覺得自己是個多頭、害人精,秘密不能告知他人知,活得可似是拆拆單單。
出生出世,沒過上幾天溫馨的日子,於是待她要多帶隻眼睛。
“我送你回家。可是你姆媽在公館,不在四馬路,所以今天我們回公館住一晚。” 顧微庭在她耳邊錯落錯落幾句溫柔話。
刻下甄鈺聽不進勸,只能先順從她的意思,犯勿著爭這次話差。
甄鈺乖常起來,也不抗拒去顧公館了,但到了顧公館,卻是沒見到小寶弟。公館里寡寡剩幾個大姐和娘姨,而院子的引路石上,有一串新鮮的腳印。
顧微庭扶甄鈺在沙發椅坐下,他管娘姨要來當飽的糕果和牛奶。甄鈺沒吃早飯,接過來敷衍著吃。見她吃東西了,顧微庭才問方管家:“他們人呢?”
方管家看見甄鈺也在,走心境,低低咳了幾聲。
幾聲咳嗽停頓有序,人家話里藏鬮,他是咳嗽里藏鬮。
顧微庭知情況不樂觀,悄悄和方管家溜個眼色。
“唉,聞多了油哮氣,喉嚨癢叻。”方管家領會其意,側過身,貓了腰,再用力咳幾聲,咳得眼淚都掉下來,裝那喉嚨有物,此番咳嗽,是在打掃喉嚨,不見絲毫走作。
裝得像,沒討人破綻,甄鈺不疑,方管家思量好言語才停止咳嗽,上前道話:“這個夫人啊……昨日哦,和老爺乘車去蘇州了避囂了。大馬路這裡一到晚上就熱鬧,公館又沿街,吵得喲夫人側來側去睡不著,這幾日面孔希希瘦,到日子了,胃口也淡了些,睡不好,時時刻刻打噁心,吃什麼吐什麼,肚子的小孩子鬧騰,肝花五臟在翻滾,好可憐哦,整日價淡滋滋。”
說到肚子二字,方管家把手放在肚子上,搖搖頭,套甄鈺的意思。
顧公館又不是什麼單牆薄壁建造的,外頭的雜聲怎可能影響如此大?甄鈺心上測得火著,狐疑地望著顧微庭:“姆媽就這樣去蘇州了?可她沒與我說。”
方管家哎喲一聲,不掇氣地話趕話,還用上了鄉談:“老爺好作興她叻,茶里飯里都顧惜她,這不,昨夜頭就帶她去蘇州調息了,去得著急,還有好些東西落下了沒捎過去。夫人上車前摸著耳朵說耳朵熱,道甄小姐念叨著自己,不能就這麼走了,估摸過幾日,就會打電話過來了。蘇州好哇,甄小姐你知不知道蘇州風光好,要要好好的情侶、夫妻或是獨身漢也愛去那頭。空氣好,還禁鬼叻,最適合調息了,吃得也多,湯包、粢飯糕、小籠饅頭、癟子團,比這裡的還好吃,麻粽糖都有叻。那裡還有家醫院,接生的醫生技術,用你們廣東話來說就是頂呱呱,什麼病在哪兒都是希鬆了然道,比以前宮裡頭收小的老婆子和老太醫還厲害。”
雖是初一一句,十五一句,倒也前句應著后語。
小寶弟從昨夜頭開始腹痛,今早痛色加劇,咽酸得來,吃了些鹽花水也疼,兀兀欲吐,床單哪兒到處有紅影影,脫了里褲一看,才發現是私處下血水了,顧榮金怕得臉走形走狀了,怕小寶弟和肚子里的孩子有個叄長兩短,匆匆送她去醫院檢查。
小寶弟還未足月,疼得如此厲害,恐是成形不久的胎兒在作祟,一時間,顧榮金也不知自己是更擔心小寶弟還是那個孩子。
顧微庭想停止這個話題,便也柔聲下氣搭上幾句話,讓甄鈺放下肚腸,先休息。
甄鈺把疑慮藏起來,弗做聲,弗做氣。
轉椅柔軟,屁股搵在上面,感到渾身通泰,腰肢一軟,靠了上去。顧微庭從沙發上拿來軟乎乎的枕頭給她戧著。
吸頂燈正對著天靈蓋,大白天的竟然還開著燈,燈光射在眼睛里,看了觸眼睛。室內無風,吸頂燈卻搖搖晃晃,甄鈺眼錯,看見一串東西兜面上砸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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