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微庭掛了電話后看了一會兒書,甄鈺還沒醒來,昨天買的食材,一截排骨、一袋黃豆、一顆鹹菜、兩根苦瓜。
除了黃豆,其它的都有臭味,苦瓜也蔫了,時鐘幽幽走到八點半,馬路上傳來震耳欲聾的垃圾馬車輪蹄聲,垃圾車要來收垃圾了。
工部局規定了馬路上的住戶九點后便不能扔垃圾,顧微庭收拾收拾,把壞了的食材和昨夜的剩飯通通拿去垃圾箱扔掉。
工部局雇傭的street sweeper,也就是清道夫,剛掃完街,在臭烘烘的垃圾箱旁逗留。
這裡的垃圾箱不是叄合土製的垃圾箱,而是由水泥砌成的垃圾箱,它比叄合土製的垃圾箱容量更大,上方有個方鐵蓋。以前扔垃圾時要掀開蓋子,扔完后再蓋上,但住在這兒的人們不願意髒了手掀蓋子,慢慢的這蓋子就一直是掀開的狀態。
清道夫在翻垃圾箱里東西,顧微庭提著東西過來,她好奇地打量一下來人的裝扮,再把他手中的袋子看了又看。
那苦瓜露出個皺巴巴的頭,清道夫問:“您是要扔了嗎?”
清道夫年齡四十上下,日夜勞作,手背上的長滿了老福橘一樣的皺紋,風吹日晒,臉頰有褐斑,她不說話時,嘴角旁的紋路依然清晰可見。
顧微庭打開袋子瞧了瞧,清道夫見裡頭還有肉,眼睛瞪大了:“我可以拿走嗎?”
顧微庭提著袋子的手垂到股旁,說:“這是蔫食,吃了會暴下不止。”且他把昨日鍋里剩下的粥都倒在了一起,酸臭味刺鼻,如何吃得下?
生怕顧微庭不給,清道夫急嘴急舌解釋:“少爺不知這蔫食就像泔腳,大有用處,可以肥田肥豬呢。”
聽了解釋,顧微庭便給了袋子,清道夫迭聲道謝,接過來擱在一旁。顧微庭在一旁等黃包車,不一會兒垃圾馬車駛來,車上下來幾個身強力壯,皮膚黝黑的夫役,清道夫指著遠處,對顧微庭說:“少爺去那頭等吧,這兒味道重。”
今日雲厚,日頭嫩嫩的,顧微庭等不到黃包車,心想不如邊走邊等。心中有了這個想法,走了一段距離,才想起來自己有車,不過開著車不好隨意停靠,便就邁開步子繼續走。
走多五分鐘,顧玄齋開著車斜刺里來。
顧玄齋故意從他身旁擦過,帶著一陣飛揚的塵土,而後一個急剎車,穩穩停在樹蔭下。隔著一段距離,顧玄齋說話聲大了不少:“嘿,去哪兒?”
顧微庭兩腿交絆不停,走近才回話:“四馬路,正好,送我一程。”只有四馬路的廣東人擺的攤子里才有賣什麼苦瓜鹹菜。
“嗯,車費。”顧玄齋伸出叄根指頭。
顧微庭大方,直接掏出錢包:“給你六元,順便送我回來。”
“是叄百元,來回六百元,兄弟價,收你五百元吧。”顧玄齋冷笑著搖頭。
顧微庭手頭沒帶這麼多錢,顧玄齋語出有因,不知為何,他被勾起了好奇心,只問:“你被騙錢了?”
顧玄齋臉色忽黑忽白,憤憤地捶打方向盤撒了通氣,而後稍掬愁眉,唧唧噥噥嘆氣:“你回上海后我可是一分錢都拿不到了,前段時間想開個煙草公司,但你知道英美煙草公司一向是霸道,生怕我把他們的生意搶走,在中間各種使絆子,狠狠虧了一筆錢。”
說到這,顧微庭拉開車門坐上去。顧玄齋車裡有一隻柯基,蜷縮著小小的身子睡在角落裡,估摸剛斷奶不久。顧微庭的注意力轉移到柯基身上。
顧玄齋且開車且說:“端午那天又清了局帳,還有一周前,我去會樂里的堂子尋樂子,就是春燕樓在的那家堂子,現在提起那堂子就晦氣,裡頭有個大姐不安本分,偷我錢包,拿走了裡頭的錢,最後把錢包買給了一個叫阿牛的跑當小鬼。被我發現后死不承認,氣得我當場把局帳開消清楚了,打帳不再去那家堂子,一下子花去幾百,除了局帳,還得算什麼手巾錢、房間賞錢,一些與我關係親密的妓女,臉皮忒厚,管我索要體己錢,又是好幾百。過不了多久就到中秋,局帳又得清,單說在金素哪兒我就欠了好幾百,現在金素麵子大得很,收費翻倍收,叄天兩頭要討好錢,但這麼多妓女里我又只愛她,鬧騰是鬧騰,但從不逾矩,見了她我那點親愛之心就燥動了起來,恨不得把它放在眼皮上供著,可還不起了,到時候若要漂局賬多倒面子,唉,突然好羨慕你。”
話說完柯基醒來,眼睛還沒睜開,先伸個懶腰,顧微庭拎起柯基,問:“哪來的?”
柯基被陌生的人拎在半空,嚇得兩腿直打哆嗦,粉嫩的小嘴,嗚嗚亂叫,似乎在求顧玄齋救它。
顧玄齋用餘光瞄了眼,倍增感觸,又在哪兒喋喋不休:“上回瞧你養的巴兒狗可愛,叫聲旺旺的多吉利,聽說柯基好養,我就花了幾百塊錢問人要了只柯基,今日剛斷奶,就去接了。”
顧微庭把柯基放在膝蓋上,漾開一抹笑容,溫柔地撫摸它的額頭:“我花一千買這隻狗子。車費就不用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