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氣愈發嫌惡,對著青年做了個滾的手勢:“這座島上的所有人禁止呆在不該呆的位置,如果上尉告訴過你你忘了,我現在就再告訴你一遍。下一次,我則會用刀告訴你第二遍,第三次,就是用槍。”
上一次這麼恐嚇自己的還是那幫毒蠍琥珀,而海連最厭惡的就是這種高高在上的語氣,他在心中冷笑,面上卻做了個投降的手勢:“沒問題,我現在就回去。”
54.
等到海連晃晃悠悠回到女妖號的船艙時,同伴都已經陷入了沉眠。室內的鼾聲此起彼伏,他在鼾聲中把自己吊床上的薄被捲成一卷,又從箱子里扯了一條掉了毛的氈毯鋪在上面,然後沉默地拆開自己腦後束起的頭髮,抓過隔壁同伴擱在床頭髒兮兮的頭巾往腦袋上紮起,隨手從船柱上拿起一件不知道是誰的外套披在了身上。海連坐在氈毯上掐著時間,等到舷窗外的月光徹底蓋過室內點的一盞油燈的光輝后,青年便起身走出了船艙。
島上哨崗換班的時間到了。
女妖號的甲板上還有幾個守夜的船員在燈下打著牌,他們其中一人看見了海連的背影,揚聲問道:“喂,你要出去幹嘛?”
“肚子疼!”海連粗著嗓子回答。他用的十六島方言,聲音在海風中含混的很,對方並不多問,嫌棄地擺擺手:“趕緊滾,別臭在了船上!”
海連順來的這件外套上有一股濃濃酒氣,熏得他一路直想打噴嚏,剛一閃進林中他便迫不及待地脫下來扔在灌木叢中,寧可穿著薄絨衫繼續前進。好在今天島上並不算太冷,除了偶爾的微風掠過後頸時會帶起皮膚的小股戰慄外,對他的潛入並沒有太大影響。
海連靠在一顆棕櫚樹后,等著最後一批會在自己必經之路上巡邏過的人離開,然後無聲而迅速地小跑向目的地。就算傍晚時影子不攔下他,他本也是打算午夜才來的。他半蹲在叢林中,幾乎都能看清守在山洞口的那個東州人昏昏欲睡的五官。海連不動聲色地從口袋裡摸出了一顆從沙灘邊撿回來的石頭,緩慢地向側邊的叢中繼續前進,一直到自己可以閃進山洞口的距離時,他抬起了手。
※※※
“如果有人看守著一個寶貝,你要怎樣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寶貝偷出來?”
“我又不是小偷,你說過我不用在紅榴港當小偷的。”十五歲的海連坐在訓練用的鐵架上晃蕩著小腿,“我為什麼要學這個?”
“因為咱們是壞人,要把壞事都了解了解。”盲鷹阿格說得理所當然,“就像我為什麼要你天天去矮子醫生那兒對著死人練習如何動刀子一樣。好了,回答我的問題。”
“呃……”海連想了想,“打昏他,然後走進去。”
“也算是一種方法。”阿格說,“如果你不能傷害這個人呢?”
“那就……唔……”海連卡殼了。
“別讓他的視線注意到你。”阿格的左手打了個響指,少年下意識地看了過去,也就在這一剎那,他的老師已經用右手抽出了海連腰間的錢袋。
“還給我!”海連反應過來伸手要奪,被男人輕鬆閃過,阿格得意地笑著,把錢袋勾在自己兩根手指上來回晃蕩:“你的第五課,不及格,所以你的錢袋歸我了,老子今天正好缺一筆酒錢。”
“這是我刨了三天死人的工錢!”海連氣急。
“誰他媽管你是不是工錢,”阿格唯一的那隻眼睛匪氣十足地瞪視著他的學生,“你今天不過是少了一袋工錢,總比以後少了一條性命要好吧。”
※※※
石子帶著勁風飛出,敲響了靜默的樹林,也正好命中了不遠處樹上的一個鳥窩,沉睡在窩中的野鳥馬上聲音嘶啞地鳴叫起來。耷拉著眼皮的那人被這不小的動靜震醒,下意識地警惕叫道:“什麼人?!”
野鳥還在撲扇翅膀,那人驚疑不定地握住腰刀,視線始終緊盯聲音的來處,全然不知造成動靜的人就在他的斜後方。就在此人又往前邁了兩步露出空當后,海連看準時機,如一隻靈巧的鼴鼠竄進了山洞中。
山洞內無光,又是半夜,饒是海連夜視能力不差,潛入不過五步也如盲人摸瞎。好在腳下的土地被來回碾踏過,十分乾燥,走起來也不怕會滑倒或是發出什麼聲音,海連愈往裡走,便愈覺得通道內多了一股若有似無的硝石氣味。
他皺了皺眉,把扶著牆的手臂抬高了一些繼續向前,果然沒幾步便碰到了一樣硬物——釘在石縫裡的燈台。海連手指沿著燈台的性子緩緩摸索,居然發現還是個封閉燈台,這種造型的燈台,海連只在久夢城郊的煙火廠里見過。
製造煙火的地方要避免明火,可費科納不是在這裡找寶藏的嗎?海連吸了口氣,鼻腔內的那股火硝味越來越重了。
難道他不是挖寶,而是……一個不好的辭彙浮現在海連的腦海里。
軍火。他無聲地念出了這兩個字。
作為海上勢力堪比一支海軍軍隊的海盜頭子而言,他會囤積軍火其實並不讓海連意外,但是他從來到這座島上,便完全不認為費科納只是一個單純的海盜了。光是“單純”這個詞和海盜放在一起,海連都覺得令人發笑,但腦中轉過的一條條線索與暗示卻讓他越想越心驚。
也對,如果費科納只是個海盜首領,方停瀾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在久夢城裡調查那麼久,他一個東州的千尉,又那麼有錢,手下的那艘大船估計正面對上海神號都不會虛半分,幹嘛還要我來搞什麼暗殺,暗殺也不幹脆利落的動手,非得等他來,磨磨唧唧的……海連放下摸索的手,繼續向深處走去。
在白虎幫時,海連從沒問過他的老師為什麼要殺掉那些人,他的老師也只是說他們是“壞人”,是“叛徒”;離開白虎幫后他接了法盧科的活,也從沒有問過法盧科為什麼這些人會上治安官的名單。
他的直覺告訴他不要問比較好。不要問,不要回頭,安靜的當一把不會說話的刀,他就可以不沾染法盧科所說的蛛網,自由的行走在久夢城的夜晚里。但姓方的把這一切全攪亂了,他明明看那隻東州狐狸橫豎不順眼,卻在短短數月的相處中無可救藥地對那人產生了好奇心。
他好奇纈月節時方停瀾放在一旁的那杯供奉酒;也好奇方停瀾在大劇場時做了什麼;到現在他因為順從了自己的好奇心,無視了計劃的要求,來到了這座山洞裡。鬼使神差間,海連忽然想起自己曾瞄過一眼住在隔壁的小作家的劇本,裡面寫過一句男主角對女主角的台詞。
——我對您的愛意,源自對您眼眸中那抹憂鬱的好奇。
媽的!奧布里安每天都在寫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青年面上霎時騰起一股熱氣,他也不怕被外面的守衛聽見,憤憤往前用力的邁了一步,結果腳尖猛地踢到了一樣硬物,這下海連的臉徹底憋紅了。
他蹲**捂住腳,疼得齜牙咧嘴,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剛想看看自己踢到了什麼東西,忽然從洞口傳來了腳步與人聲。
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