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為是那晚小海盜被自己的突兀舉動嚇到落荒而逃,才避著不肯見他,甚至看著屋頂緊鎖的大門一度懷疑對方是不是已經搬了家,但昨天他和周不疑去酒館喝一杯時,對方無意間提起距離久夢城數百里之外的某位地區總督離奇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死的很乾凈,一刀斃命,干這活的一定是個老手,不僅一點痕迹沒留下,還記得善後,沒讓屍體大喇喇地攤在街上,是清早蘇醒的醉漢在垃圾堆里睜開眼時才發現身邊多了個人。有意思的是,這人死後的第三天,緹蘇馬上截獲了一封機密信件。”周不疑呷了口酒,“原本應該是在這個官員身上的。”
“什麼機密信件?”
“不知道,我的相好沒打聽出來。”周不疑搖頭,“枕頭風這東西,要是吹得太厲害可就腦袋疼了,不划算。他們都說這事是毒蠍琥珀下的手,但我覺得不像。”
不知為什麼,方停瀾莫名地有一種直覺——是海連乾的。方停瀾心領神會:“因為信沒有直接出現在國王手上?”
“沒錯。”周不疑豎起手指頭,“是一個叫西莫納的伯爵拿到的。”
“這人有什麼說頭么?”
“大紅人,炙手可熱,如果要舉辦一場比賽,看誰能把瘸子國王的鞋子舔的最乾淨,他一定能拿頭名。”周不疑把最後一口酒喝完,又開始吃堅果,總之不讓嘴上有片刻閑暇,“但就我這個以前舔多了秦唯珅臭腳的人的直覺來說,這個人有點問題——畢竟當小人和佞臣也得有點技巧,他做得太過了。舉個例子,現在國王的妞……呃,我用個更正式的稱呼,情人。是個叫南朵夫人的女人,最早這女人是大劇場的舞女,後來做了西莫納伯爵的老婆,再後來國王睡了他老婆,這位伯爵不僅臉上一點表示都沒有,還點頭哈腰地把自己的女人送進了皇宮裡。”
“沒準他就是沒骨氣呢?”
“方千尉,大家都是明白人,”周不疑很不滿,“何必跟我來這一句。”
方停瀾笑笑,直接問道:“怎樣可以見到這個人?”
“夠嗆。國王寵臣,賞賜千寶萬金仍慾壑難填,南朵夫人如此傾國美人他也能拱手讓出,錢和美色對他一定沒用。我們這邊起碼得下一記重籌碼才能把他炸出來,”周不疑說,“我是指‘真正的他’。”
“我懂。”方停瀾點點頭,“明天我會去見秦唯玉,看看他有沒有什麼辦法。”
周不疑樂了:“方停瀾,像你這樣喜歡左右逢源的,合該去做個大奸商。”
“奸商哪有奸臣賺得多?”方停瀾笑著把酒錢放到桌上,起身離開。片刻后,從他身後傳出一聲驚叫:“——方停瀾你他媽居然只付你自己的那份酒錢!”
第30章王女龍容
方停瀾現在有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猜想。
不管這位叫西莫納的伯爵是自己本身有野心還是他身後擁有一股藏於暗處時刻覬覦著琥珀王的勢力,他都有必要去接觸一番,就像周不疑說的“左右逢源”一般,他總得做好兩手準備。他站在大劇場的門口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將海連給他的那張門票收進懷中,掏出了另一張門票。
緹蘇的戲劇從古至今都很出名,曾經只是為了祭祀神靈,謳歌英雄的歌舞到了今日,已經成為了貴族們閑暇時的娛樂活動,那些肅穆祝詞與唱禱也變成了跌宕離奇故事與逗人捧腹的表演。而大劇場作為久夢城中最豪華的表演地,自然也最受到觀眾的青睞。
方停瀾亮出門票后,看守在門口的侍者原本還帶著一分審視味道的目光馬上變得恭敬起來,他叫來個小童,引著方停瀾從通道的另一邊徑直上了樓,來到了位於舞台上方的包廂席。能坐得起包廂席的自然和下方的普通觀眾們有所區分,不僅備有茶水點心,甚至每個包廂門口都肅立著一名隨時供人傳喚的侍者。方停瀾今天要見的對象早早便在包廂中等候,他聽見身後動靜后便連忙站起:“停瀾。”
“我沒有遲到吧?”
“怎麼會,”秦唯玉笑著從懷中摸出一兩枚零錢丟給帶路的小童,對方小臉上立馬笑成了一朵花,忙不迭地行禮關門,“那天我給你的地址你去過了么?”
“當然去過了。”方停瀾走到欄邊,好戲尚未開場,包廂下方的觀眾還在陸續尋找著自己的座位,“費了點功夫,好在有所收穫。”
“他真的知道費禕的下落?”
“算是吧。畢竟他給我的線索已經是八年前的舊事,更確切的消息只能我自己去查,過段時間我可能要出一趟允海,等我再回來,就是咱們回東州的時候。”
“真的?”秦唯玉欣喜道。
“真的。”
方停瀾一邊隨口回著秦唯玉的話,目光卻始終逡巡在下方,他在心裡一排排數著座位,終於在數到某個位置后目光凝住了。
海連。
青年平日懶得打理,只是隨手紮起的亂髮此時老老實實地梳在腦後,身上的襯衫是那件從約諾爾夫人處拿到的新衣,他的衣櫃里沒有正裝,外套估計是找奧布里安借的,寬大得有些不合身,袖口一道洗不掉的墨水漬像是一條從手腕里伸出的小尾巴。小海盜顯然是從沒來過這樣正式又高檔的地方,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不自在,他好不容易拿著票找到自己的座位后遲遲不肯入座,而是左右看了看,彷彿在找什麼人。
可惜他大概是等不到了。方停瀾暗暗嘆了口氣,轉身時才發現秦唯玉狐疑地看著他:“停瀾?我喊了你幾聲,你沒聽見么?”
“抱歉,下面有點吵鬧,我分心了。”方停瀾道,“你剛剛說什麼?”
秦唯玉也跟著看了一眼下方,可惜他沒發現什麼會讓方停瀾分心的東西:“我說讓你注意對面的那個包廂。”
“對面?”方停瀾視線上移,位於自己正對面的那個包廂內此時熱鬧得很,幾個年輕女孩環繞著坐在中間的華服女性,正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麼,可惜隔得太遠,又有一層薄紗隔擋,看不清她們的相貌,“那群姑娘是什麼人?”
“不用知道那群姑娘是誰,只要曉得正中間那人是誰就行。”秦唯玉解釋道,“南境風俗和東州不同,只要不是王後生下的孩子,在成年前都不能住在皇宮裡,包括現在坐在寶座上的琥珀王,在成年前也是住在久夢城百里之外的萬林城的。緹蘇前國王速禾爾膝下只有兩位子女,一個叫貝倫緒,是國王和哪個情人的私生子,上不了檯面,所以從出生后便送去了久夢城外的一戶農夫撫養,已經在鄉下呆了十七年;另一個是國王和皇后的女兒,叫龍容,也就是坐在中間的那位姑娘。”
方停瀾神色一動:“我之前有聽聞,這位龍容王女小時候被綁架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