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爵 - 海中爵_分節閱讀_163

“在世人看來,裂國之戰是天子的一句話釀成的無妄災禍,實際上秦唯珩準備了近十年。秦唯珩靠著天機庫的指導和八部聯邦給的錢做好了萬全準備后,才決定用自己死去的母親作為借口挑起戰爭,”方停瀾的嘴角噙著一縷嘲諷,悠悠說道,“他以為他成功了,他以為天機庫是上天賜給他的復仇利刃,但等他坐上龍椅的時候才發現,他才是那把供人行兇的刀。”
……就像傀儡一樣。海連想起秦唯珩的臉,那是已經放棄抵抗聽之任之的人才會有那樣空洞麻木的表情。
等等。
男爵的腦子裡驀地竄過了什麼,他倏地看向方停瀾,一瞬間明白了對方跟自己突然閑扯起二十年前東州舊事的原因:“你是想說——”
“不愧是海中爵,十分聰明。”方停瀾笑眯眯地誇獎,“所以這一次的久夢城之亂,只不過是同一個劇本換了演員,然後稍稍改了台詞罷了。”
鬱郁不得志的皇子。扮演者,秦唯珩,貝倫緒。
施以援手的大功臣。扮演者,張客行,西莫納。
煽動的理由。突然想要孝敬的亡母,總也治不好的疫病。
最後的終幕。
“……就是國家落入他們的手中。”方停瀾說著,將最後一封信箋遞了過去,“這是之前告訴了那位治安官的情報,也是我原本想提醒你的東西。”
海連抽出紙箋。在遇見費科納之前,他從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可以為了某個虛無縹緲的寶藏在海上尋找八年;他也無法想象會有人花上十年,二十年的時間,去發起一場戰爭,只為了幾卷封存百年的文書。青年看著上面記載著的一條又一條掩藏在紛亂表象下的真實,手指幾乎要攥破紙頁:“……所以他們只是為了《吉光黃雲書》,便毀了泰燕,現在又想毀掉久夢?”
“不。”方停瀾否定道,“造成這一切是他們的貪婪,《吉光黃雲書》不過是將這份貪婪具象了而已。”
“貪婪?”海連咀嚼著這個詞,忽然翹了翹嘴角,“啊,是。我想起來了,你也想要。”
方停瀾坦然點頭:“我當然想要。”
所以話題還是繞回到了之前那場被自己拒絕的交易上。
總是這樣,海連幾乎都要膩煩起方停瀾這樣的表演。他知道天底下不會有白給的人情,但只要一想到對方每一句話,每一個撩撥的尾音,每一個深情眼神都是帶著目的而來,胸腔里那根牽動著心肺的細弦就會綳得發疼。
他閉上眼,厭倦地吐了一口氣,打算離開:“沒得談,我不會給你。”
“我也不會要。”
起身的動作略停頓了一下,海連抬起頭,“什麼意思。”
“我認真權衡了一下,如果是天機庫的那群人擁有它,估計會將它拿去澆灌鐵格谷的怪物們,創造出一座又一座殺人兇器,到時候的四荒會變成什麼樣,誰也不敢想象;而如果是我擁有它么……我雖然最討厭戰爭,但應該也會忍不住誘惑,兵不血刃地去爭奪我想要的資源,到時候我賺到的每一枚金幣上都將沾滿了可憐人的眼淚,那個場面估計會不太好看。”
“所以你這是良心發現了?”海連嗤笑一聲。
“那倒不是,在出獄時我已經把良心扔給路邊的野狗了。”方停瀾笑笑,“我只是有自信。”
“自信?”
“海連,二十年前,你能想象有一種炮彈,會從數十里之外的炮膛中射出,毫無壓力的轟開泰燕城門嗎?十年前時,你能想象你的雙桅帆船後面會冒著黑煙,以十八節的速度向著天際飛奔嗎?”男人溫聲低語的模樣在昏暗的燈光下像極了某種蠱惑人心的妖物,他撐住椅扶一寸寸俯身,目光一瞬不瞬地逼視著海連的眼睛,“說到底,《吉光黃雲書》這玩意不過是讓時間更快一點,讓他的持有者提前進化,但它裡面的內容並非偶然發現,更不是獨一無二。資源,算式,天地萬物的道理亘古地擺在那裡,沒有《吉光黃雲書》,世人遲早也會研究出更血腥的兇器,更高效的機拓。”
他又近了一點,“百年之前,《吉光黃雲書》是無價之寶;五十年後,《吉光黃雲書》是有價之寶,等再過五十年,它曾經領先的時間也終將被追趕上,從此變成一堆廢紙,只配出現在老學究們長篇累牘的課文里。”他在昏暗的燈光下露出一個狂妄而璀璨的笑,“五十年而已,我不需要舊國的寶藏,我也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如此曖昧的距離下,對方說著與情話毫不相干的事情,海連卻覺得心跳不受控地加快,彷彿對方呼吸里的灼灼熱度浸染在了他的血管里,“這就是你的自信嗎?”
“是的,這就是我的自信。”方停瀾如此答道。
面前是他心儀的愛人,是與他犬齒交錯的對手,也是他親手放出的猛獸。在羅謝島上面對周不疑的嘲笑時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驚訝——他確實有無數方法可以折斷對方的羽翼,但他的內心更願意享受欣賞對方自由展翅的模樣。
“不然我們來打個賭吧。”方停瀾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桌上那份條約,“賭注我已經寫好了,就在桌上放著。”
“什麼賭?”
“我會幫助你們從西莫納的手中奪回久夢城,”方停瀾一字一字,“條件是你要成為真正的寒音令之主。”
“你想保護寒音令,保護你的朋友,家人,整個久夢,整片大海,就不能做一把刀,而是得做持刀的那個人。你要讓你手中握緊了刀,這把刀不能讓人看見,也不能現出模樣,一個人的臂展不夠,那就尋找更多的幫手。”男人眯起眼睛,話語里含著危險的信息,“如果你做不到這些,與其讓天機庫的那幫人又一次趁虛而入,不如由我來做你的處刑人。”
他說著,將身側桌上的那份條約放到了海連的手上。
“我拿我這一生跟你打一個賭,現在,您要下注嗎,商海連?”
直到手中塞入紙卷的那一瞬,海連才注意到自己呼吸不穩,向來平穩的指尖甚至有一絲顫抖。
他打開了條約。
臉色變化只在一剎那,方停瀾看見男爵的睫毛在燈光下劇烈顫動,像是振翅的蝶翼,青年呼吸更加急促,從舌尖吐出的氣流甚至帶動了紙頁在輕微飄動,一抹可見的紅從脖頸迅速向上攀升,染透了整個面頰,包括藏在髮絲中的耳垂。他看見男爵猛地抬頭,用尖銳得快要變調的聲音怒罵道:
“方停瀾!你真的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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