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爵 - 海中爵_分節閱讀_161

因為聊起了海語,室內的氣氛又鬆弛了一些,海連換了個坐姿,打算結束話題:“接下來的事應該就是你之前說的那幫人攻打了皇宮,把貝倫緒拖出來宰……”他說到這裡時聲音一滯,這才陡地想起了什麼最重要的事——如果貝倫緒是在皇宮裡被人抓住,並推上了處刑台,那就意味著……他猛地抬頭看向方停瀾,男人靜靜地凝視著他,漆黑眼瞳里殊無僥倖。
“我說了,從今年第一天開始,久夢城裡全是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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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已經是新年的第十八天了。……或許是第十九天?埃利卡記不太清楚,在一日又一日的躲藏中,他手邊連個可以計數的東西都沒有。
他沒能找到弗洛哥哥。因為在前幾天時白鳥區戰火正烈,而在第十四天時兩人打算趁夜偷偷潛上山,結果又因為埃利卡在夜路中沒能看清腳下而狠狠地摔了一跤,扭傷了腳,丁樂水只得將他連拖帶拽地重新躲進了附近的橋洞里養傷。
如今他身上可以拿去換食物的東西都用完了。丁樂水曾小心翼翼地提議要不要趁亂也去玉蘭街那些逃亡了的貴族家裡翻找一番,結果被他狠狠地罵了回去。埃利卡看著眼前一邊吧嗒吧嗒掉眼淚一邊向他道歉的東州男孩——他當然知道丁樂水的提議沒什麼問題,畢竟大家都在拿,畢竟他們馬上就快餓死了,畢竟如果他的腳再沒有藥膏的話可能會從此變成一個瘸子,但他只要一想到,在他拿走別人家的東西時,也有不知道面目的人在大笑著將哥哥珍藏的書畫,古董,自己的玩具揣進兜里,他心裡的那一股怨懣便在身體里左突右撞,再難平息。
我是在生丁樂水的氣嗎?我是在氣我自己。但向來驕傲的小少爺又不知道該如何低下頭向對方解釋這種事情,於是他乾脆什麼也不說,倒頭睡了過去。
好在埃利卡畢竟還是個孩子,等他第二天醒來時,他胸中的鬱氣也基本煙消雲散,還想轉身叫醒一旁的丁樂水,結果他一伸手卻發現旁邊是空的,嚇的他跳起來又叫又鬧,把住在橋洞對面的流浪漢也吵醒了,對方打了個托迭的哈欠,朝外面指了指:“你的小乞丐朋友一大早就出去了,今天有紅帽子商人在發放救濟,不早點過去怎麼拿得到?”
“紅帽子商人?”埃利卡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就是幾個從北邊兒來的蠻子!帶著紅帽子!”流浪漢嚷嚷道,“他們老早之前就來啦,不然你以為泥巴區那幫窮得酒都喝不起的兔崽子上哪搞到的火銃!”
埃利卡撇撇嘴,完全不關心什麼紅帽子綠帽子,剛剛因為著急,一不小心傷腳又扭了一下,疼痛這會才竄了他的小臉,男孩吸著氣坐了回去。果然,又等了半個鐘頭后,丁樂水小跑著趕了回來。
對方似乎也完全忘了昨天的眼淚,現在臉上帶著明亮的笑:“你醒啦!”
“嗯。”埃利卡皺皺鼻子,“你出去怎麼不告訴我?”
“我以為我能馬上回來的,沒想到有好多人在等救濟呀!”丁樂水從衣服里掏出了好幾個麥餅,還不忘分一個給一旁的流浪漢,“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街上人特別多!”
麥餅是粗糧烘烤的,一點油星不見,但埃利卡如今早已經習慣了,他咬了一口,囫圇著腮幫問,“又要打架?”
“嗯……”丁樂水歪著頭想了想,“不太像要打架的樣子,因為我聽見有人說總算結束了。”
“結束了是什麼意思?”
丁樂水還沒來得及回話,倒是一旁的那個流浪漢嗤笑了起來:“國王都要死啦,當然就不打咯!”
埃利卡眨眨眼:“國王……要死……?”
“就今天!”流浪漢手裡的麥餅三兩口便被他解決了,他意猶未盡地吮著髒兮兮的指尖,臉上笑嘻嘻的,“你們要是現在出發,沒準能佔個好位置看國王怎麼掉腦袋的哪!去”
丁樂水聽得害怕,往埃利卡的身邊湊了湊:“我們才……不會去看……”
“拉我起來。”
丁樂水一愣:“埃利卡……?”
“少廢話,拉我起來!”男孩尖叫道。他將沒吃完的麥餅往還在哈哈大笑的流浪漢身上一扔,也沒讓丁樂水攙扶,自己扶著洞壁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就要往外走,丁樂水不清楚為什麼埃利卡突然又變了臉,但也趕緊跟在了他的身旁:“埃、埃利卡,你是要去琥珀廣場嗎?”
埃利卡沒有回話,他也根本聽不見一旁丁樂水的聲音。男孩現在滿心滿眼只有一個想法。
如果國王都要死了,那保護國王的,我的哥哥會怎麼樣?
※※※
“當時禁衛軍只剩下不到百人,你朋友就靠著百人又撐了四天,但貝倫緒撐不住了。”方停瀾低聲道,“他沒有如阿巴勒一樣和所有人同歸於盡的勇氣,竟然想偷偷從後山逃跑,結果被人抓了個正著,甚至還供出了緹蘇皇宮守衛最薄弱的地方,所有禁衛軍因此盡數被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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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離琥珀廣場並不算遠,兩人趕到時,居然還能看清刀刃上反射的刺眼白光。
太陽升起來了,今天是春日裡最晴好的一天。
埃利卡的臉上塗著偽裝的泥巴,沾滿污血和油漬的衣裳令他任何一個泥巴區的乞丐並無區別。丁樂水不知何時與他擠散了,男孩卻並沒有察覺,他的視線里只留得下前方高高聳立的處刑台。
洶湧人牆縫隙中,他看見滿臉橫肉的行刑官煞有介事地掏出了什麼念了起來,但聽不清,廣場上的歡呼聲太響了。國王,暴君,十六個,罪有應得……各種辭彙斷斷續續地扔進了他的耳朵里。再然後,他便看到一個人被推搡著站在了台上。
哥哥。
那是埃利卡從未見過的弗洛,他完美無瑕的哥哥怎麼會衣衫不整,怎麼會少了一隻胳膊,怎麼會臉上全是傷痕?
殺了他!處死他!
台下的人群在喧鬧,台上的弗洛卻腰背挺拔,彷彿站在綬領軍銜的獎台上,青年的表情鎮定極了,他的嘴角甚至綻開一抹微笑,也揚聲說了什麼,但埃利卡仍然聽不清。
再然後,哥哥如他們所願的被按在刑台上,劊子手已經拉起了斷頭的鍘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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