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還得去找那個叫丁什麼的男孩么,”海連淡淡道,“給你多留一點時間找人,我怕到時候打起來刀槍無眼,誤傷了他。”
他居然還記得自己當時扯的理由。方停瀾心下像是被什麼鈍器敲了一下,他輕輕點了下頭,“好,那一會在分享戰利品的時候見吧。”
“行。”海連點點頭表示無異議,轉頭準備回懸崖招呼那幫兄弟。方停瀾又叫住了他。
“這次是我的不對,向你道歉。”他低聲說完,重新朝海連微笑微笑起來,“去吧,祝閣下一切順利,大獲全勝。”
“……”海連抿起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才轉身離開。
而海連剛一離開,方停瀾的嘴角便落了下來。
12.
等到流霞暈開了海平面,海連帶來的所有人都已準備就位。這幫亡命之徒洗劫莊園起來可比海連要專業得多,只要海連為他們劃出了路線,他們便能揮著刀槍直衝過去。
第一槍響起時,莫亦人還以為是誰的槍膛走火了,然而從同伴身體里迸出的血花比夕陽更紅,連同著鯨骨彎刀折射的夕陽,一併刺痛了他們的眼睛。
“是、是海盜!!”
“為什麼瞭望塔的人沒有報信?!”
莫亦人倉皇抬頭,才發現莊園旁高聳的瞭望塔上原本駐守的士兵不知何時已歪倒在圍欄,用以示警的鳴鐘上的鐘墜也消失無蹤。
他們從未想過會有敵人從身後的峭壁方向突襲過來,而如今事實就擺在眼前,那些作亂于波濤上的海盜們居然悄無聲息地從叢林處咧開嘴角,將槍口對準了他們。
沒有再給莫亦人驚訝的時間,第二槍,第三槍……槍聲將原本寧靜的莊園攪成了一鍋亂粥,所有人都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捲入了戰局。茂盛的新苗被踩成了爛泥,原本忙作於農田中的小奴隸們眼睜睜看著曾經耀武揚威的監工踉蹌著橫倒在自己面前,嚇得不是四散奔逃,就是匍匐在田地中瑟瑟發抖,海連趕緊喊了一聲泰塔:“找幾個兄弟把這群孩子帶去安全點的地方!”
泰塔吹了聲哨表示收到,海連鬆了口氣,自己已經率先沖向了炮台。
原本堅不可摧的塔樓此時成了捉鱉的巨瓮,唯一的出口被海盜們堵死,那些能擊沉船艦的大炮在敵人突襲到面前時只是一堆無用的鐵塊,逼仄的樓道內只有海連如入無人之境,所到之處慘叫聲與血花一併綻放,在島上作威作福多年的莫亦人根本毫無陸地作戰的經驗,他們驚恐地看著惡鬼與夜幕一併降臨,不過是略作抵抗便紛紛投降。
既然守軍已經投降,海盜也並非要將莫亦人趕盡殺絕,畢竟他們的目的還是那艘即將靠岸的運金船。對面的護衛艦還在無知無覺地向島上打著旗語,海盜們已嘻嘻哈哈地笑著,將火炮對準了護衛艦:“小心點,你要是把中間那艘船打沉了,老子就把你丟下去撈金子!”
“放心吧,沉不了!”
海連沒有參與接下來的戰鬥,他正在處理胳膊上的傷口——縱是他身手絕頂,被子彈燎擦過的皮膚該流血也是照樣流血。他剛咬著繃帶打好了結,另一邊的泰塔也已匆匆趕來,向他彙報道:“孩子們都沒事,鐐銬也幫他們取了。”
“問問他們家鄉在哪,讓人順路送回去吧,”海連低聲道,“如果是沒了家的……就帶過來,我送他們去小夜船塢。”
“行。”
泰塔去清點了一番人數,再過來時領了幾個孩子,各種發色瞳色的都有:“這幾個是沒了家的。”
海連低頭打量了他們一眼,男孩們衣衫襤褸,堆擁在一塊瑟縮著,常年帶著鐐銬勞作的四肢上新傷疊著舊傷,讓他恍惚想起紅榴港里的童工們或許也是這副模樣。其中一個黑髮男孩似乎年紀稍大一點,還能強自鎮定地將其他孩子護在身後,一雙墨黑眼瞳緊張地注視著海連。
刺客忽然對他有了點興趣:“你叫什麼?”
“我叫……”
對方話未說完,只聽接連數聲巨響轟鳴,炮塔內的火炮轟出,在夜空中甩出一道長弧,直直命中了遠方的護衛艦,莊園內爆發出一陣歡呼,海連在歡呼聲中揉了揉耳朵,提高了聲音:“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男孩也雙手攏在嘴邊大聲回道,“我叫丁樂水!!”
海連眨了一下眼。
他感覺身體里有什麼零件喀啦響了一聲,就像龍容平時愛拼裝的那些精妙儀器上的齒輪突然鬆動墜地。
既然丁樂水在這裡,那方停瀾人呢?
海連腦中剛閃過這個念頭,便聽見了極遠的一聲槍響。這聲槍響與方才的炮火聲相比簡直微不可聞,但卻不啻一聲炸雷轟鳴在他的鼓膜旁。
青年猛地推開人群向聲音來源跑去,他一腳踹開大門,眼前的情景讓他的目光瞬間冷了下去。
他剛剛還在奇怪鬧出這麼大動靜怎麼不見羅謝島上這位廢物指揮官,如今就見到了。男人肥胖的身軀癱倒在地,褲間一灘腥臊濕痕,和他心臟處的殷紅痕迹正好呼應,那雙如豆小眼還驚恐地圓睜著,看向那位原本說好是來密談的大人物。
“大人物”站在桌旁,正將一封密信丟進燈台中燃盡,他自然聽見了海連沉重的呼吸,他轉過身,向來人點頭問好:“恭喜閣下一切順利,大獲全勝。”
還能有什麼不明白的,海連現在全明白了。
“您不也是一切順利,大獲全勝么。”海連嘴角一點點揚了上去,終於凝成一個無可挽回的灰敗微笑,“方停瀾,我應該稱讚你真不愧是方停瀾。”
“你說過的謊,連起來只怕能繞海岸線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