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爵 - 海中爵_分節閱讀_118

第76章謝幕
100.
兩個小時前,那是海連剛剛抵達皇宮的時間,海連渾渾噩噩地向對方道了謝,沒再理會守夜人的大呼小叫,轉身向門外走去。他總覺得是不是哪裡搞錯了,但當他剛推開門的那一刻,看見從不遠處齊齊指向他的火銃隊時,青年的瞳孔中最後一絲亮光也熄滅了。
刺客微微歪了下頭,模糊地笑了:“你們又在這裡等了多久,兩個小時嗎?”
“你刺殺先國王,還意圖潛逃,新君已下令將你就地格殺!”
“先國王?”海連搖了搖頭,“我沒有殺阿巴勒。”
“是不是你殺的,有什麼區別嗎?”對面洋洋得意的反問。
海連沉默片刻后答道:“沒有。”
確實沒有什麼區別。他們需要一把刀來暗殺國王,而無論這把刀最後是否沾血,都需要將它折斷以結束整個劇本。刺客只是很多事情懶得去想,並不代表他蠢笨,所有的關竅在腦中梳理一遍后便盡數明晰。明明是初夏的天氣,海連卻覺得一陣陣齒冷。
他在對峙中緩緩抽出了匕首。在子彈從槍膛中飛出的剎那,刺客腳尖微旋,人如炮彈般彈射了出去。
既然所有人將他當做一把最鋒利的刀,那他就應該有一把刀該有的樣子。
舊王已死,新王於廢墟中誕生。
這個消息尚未傳至城中,人們還沉浸今日最後的在歡樂里,無暇抬頭看一眼黑暗中緩緩聚集的厚重烏雲,以及那轟然崩塌的金色宮牆:奧布里安於舞台上接受觀眾們的歡呼與掌聲,他終於一舉成名;水銀拉著他的新情人滑進了廣場人潮,在茶琴聲中旋轉起舞;阿克耷拉著嘴角,他還在心疼他白天遺失的錢袋。久夢之城中煙花聲震耳欲聾,漫天流光。
而商海連在流光中廝殺。
他從未害怕死亡。在那個決定加入白虎幫的那個夜晚,頭頂的那一輪彎月如斷頭的鐮刀,已經割下了少年對死亡的一切恐懼。齊齊射出的子彈僅有一發擊中了海連的左臂,更多的從他的衣角飛掠而過,噼里啪啦攢進了緊閉的木門中。膛線被堵,而刺客絕不會給他們清理的時間,他揮出了第一刀,用一蓬炸開的血霧將所有人拉進了這個漩渦之中。
明明體力早已在今夜的奔波中消耗見底,可本能卻依舊能操縱著海連做出一切攻擊的動作,他像是幽靈在暗夜中穿梭,用匕首,用拳頭,甚至是頭顱來擊碎所有妄圖接近他的敵人。長火銃在混亂中成了沒用的擺設,每一個人都拿著刀。
可我究竟還在抵抗什麼呢。海連想。
心肺劇烈鼓噪,每一次擰轉身體時骨骼都會發出疲憊的抗議,腳下濕滯難行,左手已經徹底沒法用了,側腹也吃了一刀。筆直的放血線收不住這麼多滾燙的鮮血,殷紅順著刀柄淹沒了發白的指尖,將袖口一併浸得濕透。海連拖著步子,且戰且退地來到了碼頭邊上,他已到了強弩之末,對面所剩無幾的人只要一槍就能結束掉他的性命,可沒有一個人敢摸出火銃,看他的眼神如同看從深海爬出的凄厲惡鬼。
海連緩緩吐了口氣,眼角餘光掃到了木屋中縮頭縮腦的守夜人。對方小心翼翼地圍觀著戰場,注視海連的目光中滿是不解,又帶著一點擔憂。唉,希望一會這幫人不要找這個老胖子的麻煩。刺客收回視線,重新抬起了匕首,對面的人都以為他要做最後的最後一搏,幾乎想要落荒而逃,卻沒想到青年卻又一次向他們揚起了嘴角。
“我累了。”海連張開雙臂,向後倒去。
第一滴雨和他一起沒入水中。
允海之上波濤從未平息,可那和他又有什麼關係?窒息的滋味並不好受,讓海里想起了第一次被阿格丟進海里學游泳的時候。他到此時,才發現自己永遠都無法和任何一個人好好道別,不管是父親,師父,妹妹,上尉,還有……想到那個人的名字,海連只覺得苦澀浸漫全身。他明明已經累極了,身體卻並沒有如他所願地沉入海底,在幻覺中他似乎看見了兩個人影,那是他已經同樣死在了大海中的父母。
阿爹,阿娘。他張嘴,咸澀湧入咽喉。
海藻縷縷拂過海連的額際,像是雙親給予他的溫柔輕吻。他感覺身體彷彿被兩雙無形的手穩穩托住,緩緩上浮,當他浮出海面的剎那,胸腔幾乎像是要炸開一樣的劇痛,他貪婪地呼吸著空氣,吞下滿口的雨水,一點點,一點點重新爬上了岸。
他不知道這是向來無情的海神對他的悲憫,還是這天地間真有魂靈,但他知道他已重新活了一次。
海浪將他推離了玉蘭港,送到了一個小小的碼頭前,傾盆的大雨讓節日戛然而止,街上的彩燈與火燭盡數熄滅,人們紛紛趕回了自己的家中安歇。海連宛如一個酩酊醉漢,跌跌撞撞地遊盪在陌生的大街上,傷口一直沒有止血,深紅色被雨水稀釋,深深淺淺地全染在了衣裳上。他這模樣,又怎麼敢敲開任何一戶人家的大門?
模糊的視線中僅剩前方還有一豆燈火搖曳,海連像是個跋涉許久的旅人,執拗地向著他視線中的海市蜃樓緩緩走了過去。可這明明不過百步的距離,卻漫長得好像永遠走不到盡頭。而當那盞燈火終於近在眼前時,又一道鐵柵門擋住了他的去路。
海連抬頭看了一眼,平時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翻越的高度此刻卻高不可攀,他推了推鐵柵門,紋絲不動。
青年苦笑一聲,踉蹌兩步靠坐在了大門上,這一次,睡意終於能如他所願地擁抱了他。
0.
泰燕城破的前一月,商海連被阿爹帶著去了一座大大的宅邸,小孩一手拿著兩隻木雕小兔子,一手牽著阿爹,看什麼都好奇。商未機將他安置在了偏廳,叮囑道:“爹去和人商量事情,阿連在這裡乖乖的。”
商海連乖乖答道:“好。”
泰燕城今年夏天格外的悶熱,也不知是因為天氣還是城中壓抑的氣氛。哪怕此時已到了暮夏時節,坐不了片刻工夫就能汗濕了衣衫。男孩的小腿上被蚊蟲新咬了個包,他撓了兩下,又想起阿娘說會越撓越癢,只好捏著兔子漲紅了臉,他無措地抬頭,正好看見門口冒出的半個小腦袋。
“你是誰呀?”對方問他。
“我是阿連……”
“你是客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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