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醒你了?”方停瀾微笑道。
海連沒回話,他人似乎還有點迷瞪,睜眼只是他警覺多年的本能反應,等瞳孔中確實印上了方停瀾的影子后,青年皺了下鼻子,翻身就要繼續睡。
他想睡,方停瀾卻不想讓他繼續安生躺著了。“唉,看看別人家小情人,春宵一夜后的第二天總有說不完的甜蜜話,”方大人一邊埋怨著,一邊蹭了蹭海連的頸窩,“閣下倒好,翻臉不認人。”
“我哪裡翻臉不認……”海連的咕噥被對方含了進去,眼見著方停瀾身體的重量已經壓了過來,那隻總是握著火銃的手也握住了某把正精神奕奕的“槍”,海連霎時瞪起眼睛,“大白天的你想幹嘛?”
方停瀾樂了:“咦,你怎麼比我還像個正經人了?”
“我是累得半死,懶得跟你折騰。”
“那你躺著享受就好。”
海連徹底沒話說了。他雖然對上床這檔事看的很無所謂,但並不是沉湎其中的人——能在這鬼地方住三年就是最好證明。昨天他已經算是徹底為自己曾經的誇下的海口付出了慘重代價,海連現在渾身上下跟幾年前被王八蛋師父按著開筋時一樣酸軟,實在沒什麼心力再戰一輪。他睨了方停瀾一眼,只可惜眼角紅彤彤的,斜著眼看人也沒什麼氣勢,“方停瀾,你是不是長這麼大沒開過葷?”
男人但笑不答:“嗯……你猜?”
海連猜不出來,也沒精力去猜。他感受到頸側一小塊皮膚正被牙齒細細碾過,有點刺痛。他也聽見妓院里響起了女孩子們三三兩兩起床的動靜,這地方向來百無禁忌,婭莉講了一個下流笑話,隨即門外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清脆笑聲,像是一群嘰嘰喳喳的鸝鳥,海連也忍不住笑了一聲。
“笑什麼?”
“嗯?你沒聽見么,剛剛婭莉在說昨天……”
“不許分心。”
方停瀾打斷了他,腰下多了一分力,便逼得海連除了短短的促聲外再也發不出其他音節。
“不許分心。”他如此強調著,將海連重新拽回了漩渦中。
直到門外的姑娘們約著去郊外踏春,快活的腳步聲逐漸消失,這間小小客房裡湧上的熱潮才慢慢褪去。方停瀾吻了一下海連的汗濕耳鬢,“她們出門了,咱們也起來吧,去後院沖個澡,我帶你去看看我在白鳥區的新住處。”
昨天傍晚海連確實聽到了一耳朵對方說要搬家,他不由皺了下眉:“怎麼突然要搬?”
“我得在白鳥區辦點事,想來往方便點。”
海連轉過了身,看向正折腰在一堆亂七八糟里翻找自己衣裳的方停瀾:“費科納已經死了。”
“我知道,正因為他死了,所以才有許多收尾工作要做。”方停瀾找到了自己的,也把海連的衣裳丟給了他,“等我辦完了,我就帶你回東州。”
“大概什麼時候?”
“看情況,六月前吧。”
“能等到海神節再走么?”海連頓了頓,又添了一句,“去年你不是說,想看看這邊的節日么?”
他居然還記得這個。方停瀾心裡驀地軟了一下,他不由翹起嘴角:“當然可以。我去打水,要一起洗澡嗎?”
一看這狐狸似的笑容就有問題,海連義正言辭:“免了。”
從白鳥區的使館方向穿街而行,繞過一條偏僻小巷后就能到達方停瀾的新住處。這棟閣樓大概曾是哪位白鳥區的顯貴金屋藏嬌之所,裡面偏女性化的華麗裝飾還未來得及撤換掉便匆匆出手轉賣,也不知上一任主人出了什麼變故。
周不疑的手腳確實麻利,連僕從都幫方停瀾雇好了——一個看門的老頭,和一個只懂簡單的南境話的西陸少年。男孩有些好奇地幫他的新主人接過行李,本以為會從馬車上再走下來一位同樣優雅的女主人,結果下一秒就看見一個穿著灰色水手外套的年輕人也跟著跳下了車。
在久夢城判斷一個人是哪個區的最好辦法就是看對方的腳,小男僕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年輕人那雙濺著泥點子的舊皮靴。
“你覺得怎麼樣?”方停瀾拉開客廳的窗帘問道。
“嘖,”小海盜酸溜溜的,“有錢真好。”
“那要搬過來跟我一起住么?”
海連搖頭:“我不喜歡這裡。”
“裝飾會換的。”方停瀾看了一眼牆上的金色纏枝繁花。
“不是這個。”以刺客的敏銳怎麼可能注意不到剛剛那位小男僕的驚詫表情,他想了想才說,“我跟白鳥區天生八字不合,來這兒基本都是為了殺人辦事。”
方停瀾瞭然地笑了,“你更喜歡呆在花街也行,不過……”他說著,將手裡的那把鑰匙丟給海連,“是你的東西,拿著吧。”
“我都說了我——”海連忽然剎住了話語。
他不是十來歲的毛頭小子,就算是個毛頭小子,在泥巴區沙鬼灣混跡這麼多年,也該知道這一把鑰匙意味著什麼。他可以對抗方停瀾的花言巧語,但掌中這一把銅製品卻抵得過無數情熱時的承諾,蜜意時的誓言。
凹凸的紋路與手心嚴絲合縫,冰涼很快染上了肌膚的溫度。他慢慢地又攥緊了一些,彷彿想要用力握住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