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經入了十月,他卻還是沖了沁人心脾的綠茶。
青色的茶杯極為娟秀好看,瓷薄且透,小小的六個擺在茶盤裡。茶水倒進杯里,澄亮的茶湯映了一線光, 在水面上彎出一道弧。
他剛端起一杯,門關處便走進一個帶著口罩和鴨舌帽的男子,抬眼往他的方向看了看,就沉默地站在原地。
“進來吧。”輕輕往茶杯里吹了吹,他抿了抿杯沿,放下茶杯之後,視線往來人的方向看去。
那人得了許可,禮貌地把鞋換了,反手將大門關好,才摘下口罩和帽子往他的方向走來。
若是有其他唐家人在,一定會非常驚訝,這人的長相,分明和唐曉璋有七八分相似!
明明是個成年男人,偏偏卻動作拘謹地只在茶桌邊站著,直到得到一個簡單的‘坐’字,才規規矩矩地坐下了。
“唐先生。”他的視線始終只在自己跟前的桌上,表現出對對面那人十足的恭敬。
唐志成從茶盤裡端出一杯茶放到他面前,看著他的雙眼,半晌才悠悠道:“在自己家,不用這麼客氣。”
對面那人聽了他的話,眼底露出幾分驚訝的意味,那個字在唇齒間打了不知多少個轉,才艱澀地冒出:“……爸。”
唐志成笑了笑,點了點頭又問道:“上次交代你的事情,做的怎麼樣了?”
“開始很順利,不過最近情況比較奇怪,唐曉璋好像察覺到了我們的動作,收購的步子可能要放慢一點了。”那人拿起茶杯又放下,一邊思考一邊彙報道。
唐志成衝下一杯茶的動作停了一下,又把熱水壺擱回原位,若有所思地問了句:“被察覺到了?”
對面那人以為是自己事情做得不夠漂亮,頓時噤了聲,下意識地道歉:“抱歉,我……”
穿著唐裝的男人抬了抬手,打住了他的話。
“最近事情都不太順利,沒關係——這麼多年我都等過來了,不差這一兩天。”他的視線落在對面那人的身上,虛了虛眸光,不知隔著他在看誰。
許久以後,唐志成才又重新開口:“你也不要急,該是我們的,我會一分一分討回來。”
不是靠別人施捨的憐憫,而是主動伸手去奪。
“我知道了,爸。”男人點了點頭,額前的碎發擋了他的額頭,更顯出他那雙眼的特點來。
細看過去,比唐曉璋的輪廓顯得更凶一點。
唐志成朝他揮了揮手,他動作安靜地起身,像來時一樣,幾乎沒顯出什麼存在感,也靜悄悄地離開。
除了桌上那杯根本沒動過,此刻已經冷卻的茶,誰也不知道這裡曾有客人來過。
剛出了門。
男人在門邊站了很久,才將口罩和帽子重新戴上,當他只露出那雙眼睛的時候,眼底的凶意更盛。
正在這時候,他口袋裡的手機開始震動,他隨手接起來,等著對面的消息彙報過來。
“少爺,有個不太好的消息。您之前讓我盯著院長那邊,一直也好好的呢——但是最近不知道誰又開始查當年的事情,而且院長那邊重新整理了資料,您看……”彙報消息的人腦袋上汗都要出來了,從來沒想到事情會在這樣的關鍵時候出岔子。
原先氣息還沉穩的人,聽了他的話,眼裡先是閃過錯愕,之後又極快地化作怒意,出口的話語狂風暴雨般沖著電話那頭砸去:“什麼?那個老女人又在搞什麼把戲?這事多少人知道了?”
“也就……兩、兩撥人吧。”那邊的人相當心虛地回答道。
兩撥人?
兩撥人後面還有多少人呢?
他咬牙切齒地握著手機,走出別墅,坐進車裡,在他狠狠關上車門的同時,那邊顫顫巍巍地又問出一句:“少爺,接、接下來怎麼辦?”
“趕緊給我封住消息啊!還等著我告訴你怎麼辦?你是不是巴不得讓我的身份昭告天下啊?!”
“哦哦,好的少爺,我這就去辦!”那人被吼得找不著北,只知道應答,被掛了電話之後原地轉了個圈才找到方向。
留下坐在車內的那人,用力錘了一下方向盤。
“媽的!”
流年不利說的就是他現在,等了這麼多年才終於等到唐志成鬆口承認他身份,結果藏了這麼多年的事情,早不暴露,晚不暴露,偏偏選在這個時候!
就像老天誠心和他過不去!
因為極度憤怒,他的呼吸聲變得十分粗重,過了好久之後才平息下這股情緒,往駕駛座椅上一靠。
閉目養神了一會兒,他抬手翻開車頂的內視鏡,看著裡面那雙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他見過唐曉璋無數次,從小就看著他,長大之後還是看著他。
他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和對方有多像呢?
只是從很早以前,踏錯那一步的時候開始,他就沒有回頭路了。
他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提心弔膽地活了二十多年,結果呢?
結果唐曉璋還是過的比他好。
那人被他奪了該有的東西,卻走到了更輝煌的位置。
憑什麼?
他撿起剛才掛電話時被扔在副駕駛那裡的手機,重新撥回剛才那個號碼:“除了這件事之外。唐家那邊——既然上次的計劃失敗了,那就換個新的吧,我告訴過你的。”
別墅外發生的一切,唐志成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但他並不在乎。
只是悠悠閑閑地喝完了幾杯茶,才去摸從剛才開始就一熄一亮的手機,最上面的那條消息已經變成了:
“曉染也這樣,大叔你也這樣,你們唐家人今天是在給我表演集體消失嗎?”
見到熟悉的名字,他挑了挑眉,拇指在鍵盤上點了點,回復道:“不好意思,剛才在開會,等久了吧。這跟曉染又有什麼關係?”
“他們家集體去蕭家在隔壁市建的度假村旅遊了,今天在回來路上呢,我這不是以為你也在嗎?咦,你沒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