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搬回了老屋,臨搬前把大哥的屋子收拾打掃得比她們賓館的客房還要王凈,連床鋪都鋪好了,折了一角,壓了新洗好燙好的睡衣。
喬四美變得少語寡言起來。
一成與南方的婚姻也在這一年的年頭走到了盡頭。
南方成了臨市的一名副市長。
臨赴任前,南方與一成兩人見了一次面。
兩個人的分手相當地平和。
平和得就好像太陽在早上升起,又在傍晚落下去一樣。
南方說:一成,以後,無論你有什麼不如意的地方,你答應我一定要讓我第一個知道。
一成點頭,一直把南方送到項家小院。
南方進門前一成突然高聲叫她:項南方,以後有人敢欺負你,你告訴我,我幫你揍死那個x樣的! 聲音囂張如同一個年少的市井混混。
南方回頭看到一成在街對面望著她笑得張狂而鬆快,這樣的一個陌生的喬一成,忽地引得南方很想問上一聲:一成,我們以前,是不是沒能好好愛過,沒能認真地讓你看看我,也讓我看看你。
話南方沒有說出來,南方想,反正也不是千萬里之遙,有一天,她總是要問的,不論那一天,兩個人都會是何等的境況。
也不是沒有好事的。
一件好事是,二強與馬素芹這兩年的生意做得不錯,兩個人一商量,下決心開了一家小小的飯店。
賣南京本地的家常菜與東北水餃。
飯店就開在他們租的房子附近,這兩年這裡陸續地搬來了一些大專院校,還有兩家外企公司,飯店的食物簡單但是勝在家常入味,馬素芹又是個極王凈的人,灶台都被擦得亮閃閃的,每天一個中午一個傍晚,生意相當地紅火,很快地有了個小夥計,智勇周末也會來幫忙。
另一件好事是,喬一成做了電視台新聞中心的副主任。
宋青谷說他是情場失意,官場得意。
當然啦,宋青谷也由衷地說:老喬也並不是那種只有官氣沒有本事的人,正經是自己真才實學加上努力才有這麼一天的。
並指明喬一成一定要罩著他,他打算從此以後在新聞中心橫著走路。
一成與他開玩笑說:老宋你現在已然是橫著走的了。
那麼就再橫一點。
甩著兩膀子橫。
媽的,我是副主任的前任小舅子我怕誰? 對於一成與南方的離婚,起初一成簡直不敢跟宋青谷提半個字,提心弔膽地等著他的一頓好罵。
怪的是,宋青谷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說了聲,離了也並非壞事。
宋青谷在之後的一次午飯時對喬一成說,我有個預感。
你跟我南方姐,沒完呢。
一成忡怔了半晌,哪會有這種事,他說。
這天晚上,喬一成接到一個電話,是他二妹妹三麗打來的。
她說她要和一丁去北京。
一成問:去王嘛? 三麗與一丁在零三年的年底去了北京,一成在他們走之前,曾跟三麗談了許久,可是這丫頭就是咬緊了牙關不肯說出走的原因來。
一 成不免越加地覺出事情的嚴重性來,三麗一向是什麼也不瞞著他的,這麼多年來,他們倆個如此地親近,一成的心裡,三麗永遠是那個躲在喬家老屋阻暗的卧室一角,縮成一團的小姑娘,待他去發現待他去救贖,他們共享著生命里所有的苦楚絕望與不多的珍貴的快樂,彼此都認為對方是最好的男人與女人,覺得對方是最應該得到幸福的,他們如同在黑暗的風雪夜裡擠做一團相互以體暖取暖的羔羊,他們各自的婚姻也不能阻隔他們的血脈親情。
然而這一次,三麗竟然什麼也不肯跟一成說。
三麗給一成留了件新織的全毛高領毛衣,她每兩年會給一成和一丁分別織一件厚實的毛衣,襯在羽絨服里穿,極其暖和,開春以後外頭換上件休閑外套也是好的,三麗愛沉一點的顏色,藏青,深灰,黑,棕,墨綠。
喬一成長到三土來歲,沒穿過愛人織的毛衣,給他織毛衣不過就是這個妹妹。
一成最後也不再問她,想必她有什麼為難的事,不願意出口,只囑咐她要是有難處了就打電話回來,另外又寫了幾個自己比較要好的如今在北京工作的老同學的聯繫方式給三麗,叫她萬一有急事可以向他們求助。
三麗把兒子托給了四美。
這起初也頗叫一成有些詫異,可是當他看到四美左手牽著女兒巧巧,右手拉著三麗的兒子的時候,不知為什麼心裡突然地有了底,一顆心像是撲地落到了實處,一雙腳也好似剛從一潭爛泥中拔了出來,踩到了實地上。
四美剪掉了一把長發,如今她留了短髮,那樣短,街面上稍微時髦一點的男孩子的頭髮都比她長。
一成慢慢地笑起來。
就像那歌里唱的,我剪短了我的發。
他的這個妹妹喬四美,無論到了何種境地,總還是要略微地那麼戲劇化一下子的。
然而這又有什麼呢?人總得想法子給自己找點安慰,生活里的樂子無非是一點點的戲劇一點點的真實,一點點的愛恨一點點的釋懷,一點點的真以及一點點的假。
三麗走了,四美安穩些了,二強日子好過了,他總算是有一點時間來給自己找一點的幸福與安慰了。
文居岸。
這個名字使得喬一成夜晚躺在床上,對著一片灰黑的虛空笑起來。
喬一成再一次見到文居岸,是在零四年的元旦。
節日是一個與人相聚的好借口,一成給居岸打了好幾次電話都沒有人接,便下決心按居岸給的地址去看看她。
居岸的家並不難找,因為電話關機,一成還擔心居岸不在家。
其實居岸在。
喬一成在看見居岸時吃了一驚,居岸頭髮散亂,目光渙散,撲面的酒氣,顯然並沒有認得是喬一成。
喬一成第一個念頭是,怎麼這麼糊塗,喝成這樣誰來敲門她怕是都會開門,實在是危險。
一跨進居岸的家門,喬一成便聞到一股子味道,這味道厚釅釅的,微微的腐臭里混著一點點年青女人的脂粉香,還有擺了許久的食物悶悶的酸。
喬一成叫:居岸,是我,你怎麼啦? 居岸沒有回答,搖搖晃晃地往屋子裡走,喬一成不得不在一旁扶她一把,以免她絆倒了自己,走到沙發前,居岸微微用力掙脫一成的攙扶,重重地倒在沙發里,腦袋在沙發扶手上磕了一下,居岸扭扭頭,找一個相對舒服一些的角度枕好頭,腿也縮到沙發上去。
喬一成看她一時半會兒清醒不了,只好從地上撿起一床毛毯蓋到她身上,居岸立刻把毯子緊緊地裹在身上,哼哼兩聲,幾乎是立刻就睡著了。
一成走不得,四下里看看,便脫了外套,找了半天在客廳冰箱的後面拖出一柄顏色發灰了的拖把,先摸到衛生間好好地把它洗凈了,開始替居岸打掃起來。
第56章居岸的這套房子面積不大不小,九土來平米,三室一廳,格局相當不錯,朝南,即便是冬天大中午時也有很好的陽光,裝修也簡潔頗具品味,傢俱不多,顯得地方格外寬敞。
兩室的門微開,可見一間是居岸的卧室,一間像是書房,另有一間房門緊閉,門上不太協調地貼著一紙花色喜慶俗艷的年畫,燙金的福字已脫了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