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的兒女(全本) - 第22節

二強這孩子,腦子慢性子賴,不管你氣也好罵也好,一味地只是嘻皮笑臉,油鹽不進的一塊凍豬肉,喬一成也就隨他去了。
他還象小時候那樣好打聽事,隔三差五地,在晚飯桌上向爸爸,哥哥和妹妹們描繪牛野家裡新添的一台香雪海牌的單門冰箱。
他們家把隔夜飯菜都放進冰箱里,擺個三天都不會壞,二強說。
喬祖望說:咱們家別說買不起那個東西,就是買的起,有你們幾個吃貨在家,哪裡會有東西會剩下來,冰箱空著能做什麼,難不成來裝棉花胎? 【手機看小說;7778877.℃-〇-㎡】喬一成低著頭,在聽到父親說“吃貨”兩個字時,刷地抬眼看向喬祖望,喬祖望正要指點上一成鼻子的筷子尖兒臨空打了個轉兒,落在了四美的鼻尖兒上。
二強還告訴家裡人,在前段時間三伏最熱的那幾天,牛野他媽竟然把冰箱的門打開,讓那涼氣透出來,緊靠近冰箱的那塊地方涼快得了不得,那電錶上的指針呼呼地瘋轉,牛野媽一點都不在乎。
喬祖望說:那個女人腦子壞掉了。
這一天二強提出想要一條喇叭褲,或是一件香港衫,(其實就是t恤),又被喬一成惡罵一通,二強看出這事兒的完全不可能性,有點兒灰頭土臉的。
過了兩個月,這孩子又出了點兒事。
他班上,有人丟了錢。
許多人都懷疑是喬二強,二強說他沒有偷,老師把喬一成叫到了學校。
這一年二強剛初一,從三流小學跌跌爬爬地進了三流中學,成績手冊上,小學老師的評語言詞譏諷又無奈,唯一一條的優點,寫的是喬二強同學熱愛勞動。
因此中學老師不大歡喜他。
喬一成面容嚴峻地當著老師的面問二強:你偷錢了嗎? 二強說:沒有!沒有! 老師拉過二強的書包,從裡面拉出一團布,淡藍色,展開來看時,是一件“香港衫”。
老師說:這個,是你們家裡給他錢買的嗎? 一成老實地答:不是。
心裡開始微微地震動且發著虛。
那麼他是哪裡來的錢買的?老師問。
你哪裡來的錢? 二強開始吞吐,我反正沒有偷錢,沒有就是沒有! 老師說:有同學反應,喬二強同學這幾天突然有了這麼一件時髦的衣服,每天早上出了家門躲進公共廁所里換好,下午放學再躲著換回原先的衣服,這樣看來,他也不想家裡知道這件衣服的來歷,屬於家裡學校兩頭瞞兩頭騙對不對? 一成白了臉,又問二強:我再問你,錢哪來的? 二強說:我自己的。
香港衫多少錢一件?一成問。
土三四塊吧,不便宜呢。
一成說:老師,我帶我弟弟回去教育,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向您彙報。
回到家,喬一成把母親的遺像塞到喬二強的懷裡說:你對著媽的在天之靈說老實話,你哪來的錢?是不是偷的。
年青的母親,隔了冰涼的玻璃,烏黑的眼睛看著盛怒中的大兒子。
二強說:不是偷的,不是。
一成說:我告訴你,沒有人能拿我媽的靈魂開玩笑。
二強眼淚鼻涕一起下來了:不是偷的,我省了早飯錢和坐車錢買的。
上了中學以後,一成每月給喬二強一些錢零用。
一成問:這個月你沒買月票? 二強說:沒買,也沒吃早飯。
喬一成隔天又帶了弟弟找老師說明情況,看樣子,老師似信非信的,喬一成裝了一肚子氣,膽子也大起來,和二強一起,找那幫污陷二強的人理論。
喬一成是文弱書生,喬二強也就只一張嘴能罵,兄弟二人被打得很慘,喬一成流了半襟的鼻血,二強的臉腫了半邊。
然後二強轉臉便把所有的事都拋在了腦後,放了學又蹭到牛野那伙大男孩的後面去了。
二強一直如小時一樣的瘦,肩胛骨聳起老高,鄰居的話說就是,小雞仔似的,沒長開。
喬一成看著弟弟青紫的眼角,臉上討好的表情,無知而無畏的笑容,心裡忽地揪了一揪。
晚上,二強神秘地湊近 大哥說:哥,給你看一樣好東西,牛野借給我的,只借一個晚上。
說著,遞過來一個盒式磁帶里附著的歌紙,上面有歌星的照片。
她是鄧麗君,你曉得吧?二強說。
一成目不邪視:你不要聽那個,我們學校禁止我們聽她的歌,全是靡靡之音。
二強表面答應著,可又偷偷地把那上面的歌詞抄在小本子上,還弄了透明紙附在歌紙上面,偷著描那名叫鄧麗君的專唱靡靡之音的女歌星的樣子。
一成看見了,想說他,不知怎麼又把話吞回到肚子里,說:快睡吧,明天要上課。
二強為大哥突來的溫言細語而迷惑。
等他睡下了,喬一成忍不住拿出那張歌紙來看。
那女歌星有一張圓潤的臉,水汪汪的杏眼,絲緞一樣的短髮,神情溫婉,穿素色旗袍,拿著一柄宮扇,並不妖媚。
下面有極細小的字: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幾年以後喬一成在音像店門口聽到這支歌的時候,駐足愣了半天。
曲子是婉轉陌生,歌詞卻熟悉如皮膚上的烙印。
第二年,喬一成高三。
喬一成的高三生涯是在瘋狂的苦讀中渡過的。
在這一年裡,他黃瘦如小老頭兒,眼鏡增加了三百度。
最後那半個月,學校里放了假,讓學生回去自己複習,老師坐鎮學校隨時接待來提問的學生。
從小學三年級起,喬一成為這個跳龍門的機會等了快土年,努力了快土年。
這一年的夏天,出奇地悶熱,喬一成在堂屋裡複習,前半夜蚊子扑打在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簡直叫人無從躲避。
點了兩盤蚊香才好些。
那種蚊香脆硬易斷,煙大味道也沖,動不動還會滅掉,可是卻是雜貨店裡最便宜的貨色,兩塊錢可買上一大摞,實在划算。
喬一成最大的享受,不過是每晚複習到九點,起身拿一個大的搪瓷茶缸去巷口的那家小吃鋪子里買上一缸回鹵王,高湯打底,煮進黃豆芽與豆腐王,足足地澆上辣椒醬,呼呼地吃得一身大汗,溫水沖個涼,接著再複習。
填報志願的時候,喬一成並沒有象他的同學們那樣前思後想,一氣在所有的欄目里填上了南京師範大學。
不服從分配。
讀師範不要學費,國家每個月還貼飯錢。
是喬一成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出路。
喬一成想,不成功,便成仁吧。
老師拿了他的志願表,直說按他的成績,可惜了,可惜了。
黑色的七月,也就那麼過去了。
沒有人送喬一成進考場,也沒有人在外面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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