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一成低頭,久久不語。
沈先生很是奇怪,不禁看看妻子,她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著急。
喬一成猛然抬走頭來,對沈氏夫婦說:請你們,收養我吧。
我的成績比四美好,我是團員,還是班王部,我,什麼都會做。
沈氏夫婦這下徹底地愣住了,兩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作答。
喬一成的話已經出了口,倒變得鎮定而堅決起來。
他又重複:請求你們,收養我吧。
沈先生說:對不起,一成,可是,我們只想收養一個女孩子。
喬一成的眼中慢慢地浮上了淚光,他竭力地忍著,內心苦痛掙扎。
我,可以做得很好,我會爭氣,我想念許多書,我,可以自己掙生活費,我只想有個好環境念書。
請求你們。
沈女士給喬一成倒了一杯水遞過來:一成,我了解你的心情。
有些事,你不知道。
我們以前,有過一個女兒,可是她六歲的時候病逝了。
我們看見四美,覺得特別投緣,她連長得都有點象我們女兒。
所以,你看,一成,花中有蓮,出污泥而不染,人也可以的,你這麼用功上進,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有用的。
喬一成眼盯著小桌面,呀著牙關。
沈女士好意地拿來蛋糕給他吃。
喬一成嚼著蛋糕,慢慢地,眼淚流出來,一滴一滴地落在手背上。
那麼燙。
喬一成失聲痛哭。
他不是因為被拒絕而傷心。
他流淚是因為心底的罪惡感。
不不不,喬一成想,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自私得那麼心安理得,那麼無所顧忌,那麼厚顏無恥。
這罪惡感,噬心刺骨。
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壞這麼壞?真不愧是喬祖望的兒子啊。
喬一成想。
沈氏夫婦束手無措,不知該如何安撫這個少年人。
喬四美終於跟了沈家夫妻走了。
走的時候,是個半阻的天氣,四美好象突然意識到了此一去的不同尋常,掙扎撲騰,大哭大叫,嶄新的衣服就往地上躺,打著滾兒。
終於還是被哄走了,不斷地扭過哭得稀髒的的小臉兒,看著她的哥哥姐姐,走遠了。
誰都以為,四美從此可以過上好日子了,誰都沒有想到,僅過了兩個月,四美就被警察送了回來。
七歲的喬四美從沈家跑出來,一路問人跑到了蘇州火車站,請求車站的人讓她上車回南京,到了南京我大哥會付車票錢的。
她說。
乘警以為她是被拐的孩子,一路送她到了南京,又打電話給喬一成家所在地的派出所,叫把人送回家。
喬四美從小靈牙利齒,把家庭住址與父兄姓名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第12章一成燒了大壺的熱水,替四美洗頭髮。
一成發現她頭髮上雖有灰塵卻並不油膩骯髒,她的衣著也齊整妥貼。
沈家夫婦並沒有薄待了她。
一成問妹妹:為什麼不呆在沈家生活? 四美說:我想你們。
還想爸,還想家。
一成用力搓揉著妹妹豐厚的長長的頭髮,說她沒出息,這個家有什麼好想。
心裡不知為什麼,痛而快樂著。
三麗也過來替四美洗頭,還幫她掏耳朵,二強在一旁跳著說:你肯定是不想寫功課不想學習才跑回來的吧,吶吶吶,我猜得對吧,對吧。
四美咧開嘴笑得歡:我才不要天天念書,煩死了,二哥,你還帶我玩去,啊? 一成也笑了,他還發現四美掉了一顆牙,問:牙呢? 四美從褲兜里掏啊掏了半天,摸出一顆小牙來,哥,這個是下面掉的牙,你給我扔房頂上去啊。
喬一成說:行,我給你扔, 過些日子你就長一顆新牙出來了。
沈氏夫妻從蘇州趕了過來。
沈女士流了眼淚,說四美你怎麼就不肯給我做女兒呢?我們待你不好嗎? 四美說:好。
沈女士說:那你願不願意跟我們回去? 四美搖頭。
這一年,喬一成初中畢業了。
在畢業聯歡會上,分組表演節目,全班八個小組,倒有六個選了同樣的歌來唱。
喬一成夾在同學中間,神情冷淡而內心澎湃地唱著:再過二土年,我們重相會,偉大的祖國,該有多麼美。
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鄉村處處增光輝。
啊,親愛的朋友們,創造這奇迹要靠誰。
要靠你,要靠我,要靠我們八土年代的新一輩! 喬七七五歲了。
瘦,時不時地有點小毛小病,二姨弄點葯吃一下也就好了。
齊唯民很疼他,按喬一成的話說,就是,齊唯民這個怪人,到哪裡都拖條尾巴,感覺好得很。
過團日活動時,齊唯民都帶著他,在同學家裡包餃子,看電視。
七七很安靜,抱著哥哥的小腿或者坐在哥哥的雙腳上,一坐就是老半天。
齊唯民的同學一開始笑得不行,跟齊唯民開玩笑,說他從現在開始起學習做爸爸。
後來,他們也都很喜歡這個小孩子,走過來走過去扯扯他的招風耳朵,七七就會抬起頭看那個揪他耳朵的人,天真的委屈。
那天齊唯民放學回家,聽媽說,七七不小心摔了一跤,好象扭了腳。
齊唯民去看時,發現七七坐在小椅子上,齊唯民蹲下來拍拍手,叫:七七過來,哥哥抱下。
七七竟然沒有動。
齊唯民扶他站起來,他只站了兩秒鐘就又跌坐下去。
齊唯民說:媽,好象挺嚴重,要帶他去看看。
二姨難得沒有反對,也沒有說在家裡找點藥膏貼貼的話,收拾收拾跟齊唯民一起抱著七七出門。
齊唯民說:去兒童醫院吧。
二姨說:去衛生所吧,兒童醫院人太多了,排隊排死人。
齊唯民想想也就跟著媽媽去了。
衛生所光線很暗,門口掛著厚藍布門帘,人倒是真少,只一個衛生員,年青得不象話,蓬了一頭的亂髮,剛睡醒的樣子。
齊唯民把七七放在鋪著發黃的舊床單的窄床上,衛生員走過來搬了下七七的傷腳,七七痛叫一聲,衛生員說:你叫個什麼呢小孩兒,我又沒使勁。
齊唯民求他道:我弟弟很膽小,請你輕一點啊。
衛生員說:小孩子不能慣的。
略檢查了一下,說沒事,開了點消炎藥,還有一管外塗的軟膏就讓他們回去了。
晚上,齊唯民替七七洗了腳,細心地塗上藥,對自己媽說:看上去還好啊,並沒有腫起來,為什麼七七這麼痛?連路都不敢走。
二姨低著頭,說:小孩子,有點小毛小病的,發發嗲吧。
齊唯民又餵了七七吃藥,藥片特別大,只得弄碎了,很苦,七七乖乖地全吞了下去,喝了許多許多的水,齊唯民幾乎可以看見水是如何通過他的細脖子流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