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的兒女(全本) - 第15節

喬一成心裡這個因為認知而結成的疙瘩,隔膜了他和喬七七,許多許多年。
日子流水一樣地過去,喬一成進了正式的中學。
很一般的中學。
而只比他大兩個月的表兄齊唯民卻進了一所很不錯的中學。
這與成績無關,那時候,中學不需要考,就近分配。
齊唯民家屬於那所好中學的學區,喬一成家隔了兩條街,就被劃了出去。
喬一成一直耿耿於懷。
憑什麼齊唯民就有那樣的好運氣?那個傢伙,比自己優秀在哪裡?從外形到內里,無不象一隻土豆,還是象老話說的,笨蛋總是最有福氣? 儘管學校不讓人滿意,好在,喬一成進的是這所不怎麼樣的學校里一個快班,老師都還不錯,教學認真,也頗有水平。
喬一成學習依然土分刻苦,深得老師們的喜愛。
其實他並不算土分聰明,可是他的勤奮足以彌補他智力上的那一點點欠缺,他沒有錢買參考書和複習材料,就整本整本地抄書,很快,喬一成近視了,戴上了最普通的一付黑邊的眼鏡,被喬祖望嘮叨了一頓,說是配眼鏡費錢,又不是大知識分子家出來的,學人家人模狗樣地戴眼鏡! 喬一成只冷冷地橫了他一眼。
喬一成為自己近視而歡欣鼓舞,他只想好好地存錢,以便在過年時重新配一付眼鏡,象當年的文老師戴的那種寬邊的眼鏡。
他覺得他總有一天會從這個家,這個破學校,這個泥塘一樣的環境里跳出去的。
會的。
老師們都挺心疼這個孩子,語文老師尤其喜歡他,有一回,看他抄書抄得晚了,還把給自己女兒買的蛋糕分了一小塊給他。
那不是一塊普通的雞蛋糕,那是一塊奶--油--蛋--糕! 厚厚白白的一層人造奶油,甜到膩味,可是對喬一成,卻是難得的美味。
他三口兩口就吞進了肚子。
吃完了,喬一成才想起,這是頭一回,他有好吃的,沒有想到留一點給弟弟妹妹。
頭一回,喬一成自私了。
他隱隱地覺得,自私有自私的快樂,所有的,都歸了你一個人,飽滿,富足,沒有人跟你搶,沒有人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你,那一種混合著罪惡感的滿足,讓喬一成有點愧,有點怕。
喬一成的妹妹們也都上了學。
大妹妹三麗性子有點兒象喬一成,文靜,挺懂事兒,成績相當不錯,不用人操心,她還分擔了不少的家務事,上糧站打個油買個面,買瓶醬油換瓶醋,洗洗她自己跟妹妹四美的小衣服什麼的,做的有模有樣,喬一成很喜歡這個妹妹,總覺得她將來會學好,會成為一個跟這四鄰街坊家的女孩子都不一樣的姑娘。
喬二強與喬四美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這兩個孩子也挺像,好玩,腦子不靈光,沒心沒肺,傻不拉嘰的,在學校的成績是馬尾串豆腐,喬二強已經是留了兩級了,至今才上三年級,喬四美一年級,眼著著也要留級了。
第10章喬一成成了他們的家長,替他們補功課,替他們去開家長會,替他們去領老師的批評,替他們丟人現眼。
喬二強近來迷上了一件事。
看電視! 鄰居牛家爸爸是個海員,手裡很有幾個錢,雖然經年累月地不在家,可是一回來就家裡就添上好多好東西,這一回,他帶回來一個神奇的物什。
一台九寸的黑白電視機! 安好電視機的頭一個晚上,牛家堂屋就擠了一屋子的人,驚嘆聲此起彼伏,所有的眼睛都盯著那小小的屏幕,沒有人能搞明白,為什麼活生生的人就這樣被關在了小小的一方玻璃後面,吹拉彈唱,悲歡離合。
二強看上了癮,每天功課也不做,死賴在牛家直看到人家攆人,還拉上小妹妹四美一塊兒看,兩塊牛皮糖似地天天貼在牛家,喬一成很說了他幾回,叫他不要太皮厚,不懂得看人家的臉色,可是沒辦法,這個東西實在對喬二強有太大的吸引力,喬一成沒辦法,就隨他去了。
還好二妹妹三麗聽話,天天跟在喬一成身邊老實老實地做功課看書,喬一成很安慰。
就在這個時候,家裡又出了件大事。
就出在喬一成這個乖妹妹喬三麗身上。
這一年喬三麗九歲多了,她長得跟喬一成尤其地像,都是瘦窄的小臉,微腫的單眼皮眼,嘴嘟起來, 生著誰的氣似的,因為是女孩子,五官顯出一種柔和與安靜來,頭髮卻因為營養不好而黃,毛燥,編了兩根細麻花辮子,真正的黃毛小丫頭,並不漂亮,倒挺耐看。
喬一成一直認為這個妹妹很好看,而且講究衛生,從不罵髒話,不逃學,不拖鼻涕,在鄰居眾小姑娘中可以拔個頭籌,將來一定會跟她們都不一樣。
與周圍人不一樣,是喬一成心中至高的目標。
三麗在學校安靜地讀書,回到家安靜地做功課,安靜地跟在哥哥身後做事,安靜地帶妹妹。
雖然她安靜地近乎隱形,可是喬一成卻總是想著她,有好吃的,再不夠分,也會留一份給這個妹妹。
在喬一成年少的心裡,從這個家,這個環境能帶出一個兄弟姐妹是一個,可惜那兩個小人不夠爭氣。
三麗有一個很奇怪的愛好,她最愛去糧站買東西,愛聞那裡麵粉大米悶而厚實的氣味,特別愛聞菜油香,跟個小老鼠似地貪戀那股子味兒。
所以她喜氣洋洋地擔當了家裡買米買面買油的重任,米她一個人是扛不動的,總是二強跟她一道去,用一輛小小的玩具式的拖車把米拖回家。
而買面買油的時候,二強會偷懶叫她一個人去。
三麗總拿家裡的竹籃子裝上那個油膩的瓶子去打油,順便買上一斤面。
糧站已經不再用油端子打油了,換成了半機械的一種裝置,高大的油罐,外接一個有刻度與扳手的長長細嘴,先將指針調按顧客的要求到某一刻度,再將瓶子對準了細嘴,向下按動扳手,清亮綢膩的油便緩緩地落入瓶中。
三麗總是著迷地看著那個細嘴的出口,看著那一線緩緩流淌出來的菜油,湊得近近地聞那撲鼻的膩香,這樣子讓人看了不由得好笑。
去的多了,三麗跟糧站的那幾個職工也熟起來。
有面相兇惡人卻還不錯的汪姨,有高大健碩的搬動工劉叔,最熟的是頂頂和氣的李叔。
這李叔本來就是熟人,他是當年喬祖望的牌友,現在沒有牌打了,他也常來三麗家坐著,跟喬祖望喝上兩杯。
來的時候總不會空著手,有時帶點雜糧過來,有時也給孩子們帶點糖塊,有一回竟然帶了一些大白兔奶糖來,說是親戚從上海帶來的,喬家的孩子們都挺喜歡他,除了喬一成,喬一成不喜歡他爸的任何一個朋友,私心裡總覺得能跟他爸做好朋友的必不是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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